番外 青麥日記1:我的哥哥
讀完內地班的第一個學期,我回家過寒假。 米瑪阿佳已經去世,老藏房也拆掉了。我們家沒有再建新藏房,搬進了政府幫扶建的新樓房。 家裡只有哥哥一個人。 他傷好得很慢,飯館的工作不常去,就在家給我做飯。 但飯館的小阿姨很好,經常送大補的湯和飯菜來。瓊布阿哥也常來,不過是蹭飯。還有卓嘎阿佳,旺姆阿姐,三天兩頭的,家裡總有人來,好像很熱鬧。 我覺得他們其實另有目的。 他們都很害怕哥哥會出事。 哥哥出什麼事?他會死嗎?但他的傷在轉好呀,我不明白。 那時候,我和他真的是很生的陌生人。 冬季的高原時光好漫長。 我常看到哥哥坐在桌前,桌上是一本攤開很厚的學術書。 我之所以知道那是本學術書,是因為偷溜進過他房間。我實在好奇,他為什麼會翻一遍又一遍。 他經常一頁一頁翻閱那本書,大部分時候沒有表情,極少情況會露出笑意。 只有一次,我半夜聽見他房裡打翻東西的聲音,我在被窩裡偷玩手機,嚇了一大跳,怕被發現所以偷偷去看。 東西好像是他摔的,地上很亂,傷口繃帶也滲著血跡,桌上還是那本書。他赤腳站在冰冷的臺燈光裡,垂著腦袋,手裡緊緊攥著一根筆,不知在想什麼。 然後我發現,哥哥在哭。 他哭的很安靜,眼淚墜在書頁上,如果不是清晰的啪嗒聲,我可能壓根沒有察覺。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悲傷。 哥哥在我的記憶中,總是無堅不摧的。小時候,阿爸帶我去拉薩玩,哥哥特地向寺裡請了假,帶我去羅布林卡看藏戲。 對於小小的我來說,他很高大,也很愛笑,高原藍天下明朗的紅色喇嘛藏袍,是我留存對他的印象。 再後來見他,已經是很多年後了。老藏房裡,我躲在米瑪阿佳的身後,看見他帶著一身風雪回到傾雍小鎮。那時我爸爸已經去世,我不是小孩子了,但他和寺裡那些神佛一樣熟悉又陌生,像只能仰望神佛突然出現在面前,普通凡人除了害怕無措地頂禮膜拜,無法將他當作一個普通的人。 這種無形的隔閡,使我們始終沒有熟悉起來。 這也讓他很痛苦吧,我覺得他在傾雍格格不入。所有…
讀完內地班的第一個學期,我回家過寒假。
米瑪阿佳已經去世,老藏房也拆掉了。我們家沒有再建新藏房,搬進了政府幫扶建的新樓房。家裡只有哥哥一個人。
他傷好得很慢,飯館的工作不常去,就在家給我做飯。
但飯館的小阿姨很好,經常送大補的湯和飯菜來。瓊布阿哥也常來,不過是蹭飯。還有卓嘎阿佳,旺姆阿姐,三天兩頭的,家裡總有人來,好像很熱鬧。
我覺得他們其實另有目的。
他們都很害怕哥哥會出事。
哥哥出什麼事?他會死嗎?但他的傷在轉好呀,我不明白。
那時候,我和他真的是很生的陌生人。
冬季的高原時光好漫長。
我常看到哥哥坐在桌前,桌上是一本攤開很厚的學術書。
我之所以知道那是本學術書,是因為偷溜進過他房間。我實在好奇,他為什麼會翻一遍又一遍。
他經常一頁一頁翻閱那本書,大部分時候沒有表情,極少情況會露出笑意。
只有一次,我半夜聽見他房裡打翻東西的聲音,我在被窩裡偷玩手機,嚇了一大跳,怕被發現所以偷偷去看。
東西好像是他摔的,地上很亂,傷口繃帶也滲著血跡,桌上還是那本書。他赤腳站在冰冷的臺燈光裡,垂著腦袋,手裡緊緊攥著一根筆,不知在想什麼。
然後我發現,哥哥在哭。
他哭的很安靜,眼淚墜在書頁上,如果不是清晰的啪嗒聲,我可能壓根沒有察覺。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悲傷。
哥哥在我的記憶中,總是無堅不摧的。小時候,阿爸帶我去拉薩玩,哥哥特地向寺裡請了假,帶我去羅布林卡看藏戲。
對於小小的我來說,他很高大,也很愛笑,高原藍天下明朗的紅色喇嘛藏袍,是我留存對他的印象。
再後來見他,已經是很多年後了。老藏房裡,我躲在米瑪阿佳的身後,看見他帶著一身風雪回到傾雍小鎮。那時我爸爸已經去世,我不是小孩子了,但他和寺裡那些神佛一樣熟悉又陌生,像只能仰望神佛突然出現在面前,普通凡人除了害怕無措地頂禮膜拜,無法將他當作一個普通的人。
這種無形的隔閡,使我們始終沒有熟悉起來。
這也讓他很痛苦吧,我覺得他在傾雍格格不入。所有人都無法走近他,主觀的,客觀的,刻意的,無意的。
他身上有很多猙獰的傷疤,米瑪阿佳總在哄睡我後,點著燈一點點幫他上藥。我不太敢和他對視,還好那個冬天他頭發長長了,劉海總會擋住他的視線。他知道我害怕,也很少和我說話。
半年多後,我聽說他要回拉薩,米瑪阿佳很擔心,害怕他會回緬國。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就不走了,在鎮上待了下來。
我在西貢上住宿學校,有次初夏週末我回家,在順風車上看見了他,他和一個年輕的漢族姐姐在路邊。
姐姐蹲在馬路牙子邊舔冰棒。我知道那款冰棒真的很酸,漂亮包裝騙了很多人,她呲牙咧嘴的,可能是不想浪費,還在很努力的嗦冰棒化的糖水。
她每舔一口,臉就皺巴一次。
哥哥靠在路燈下,很悠閑地看她吃冰棒。
不知道哥哥說了什麼,姐姐氣得拿頭撞他。是的,用頭,我也第一次見。)
哥哥笑著沒躲開,托住她腦袋還拍了兩下。
我不知道姐姐是誰,但我聽說過他店裡有個年紀相仿的同事。這應該是哥哥的上班時間,他陪那女生翹班,溜出來吃冰棒嗎?
真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