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鎮上百貨鋪買完文具出來,又看見了他們。
他們並肩往店子走,那個姐姐一直在說話,眉飛色舞的。哥哥插著兜,安靜地注視她,全程沒看到他說一句。
那天,我忽然意識到哥哥哪裡不一樣了。
哥哥像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姐姐看他的眼神,就是對待一個再普通不過,可以表揚也可以斥罵的人。
哥哥原來可以被靠近,可以喜怒哀樂,他不是廟裡的大佛,他好像鮮活起來了。
我只見過那姐姐一次,她問我學習狀況和生活愛好。
我說我不喜歡太冷,她說那就不去東北讀了。我說我喜歡吃米大過吃麵,她說那去平原,別去西北。
最後,她很仔細地幫我挑了一所內地的學校,在江蘇。
她說,你可以看到海啦!真正的大海,和高原的海子不一樣。
但她也有擔心,說那裡學起來會很辛苦很吃力,後來還託哥哥給過我一些學習資料。
我叫她,阿茗姐姐。
阿茗姐姐說的沒錯,內地的學校真的很辛苦。同學們都好厲害,我每天晚上在宿舍的床上都睡不著,焦慮第二天要默寫的文言文,要抽查的化學公式。
我向同學們提起過姐姐的高中,他們說那是省城的超級中學,每年省裡一半清華北大都是那兒畢業的。
這麼厲害?如果我能去就好了。
同學們笑我,我才知道,學校好是因為人才多,競爭大的嚇人,我現在記不下來的單詞和文言文別人高一早就學完了。
周假終於可以用手機了,我好奇搜尋姐姐的名字,在超級學校家長論壇那年的光榮榜上看見了她。好奇怪,她的分數明明比其他上清北的還高一些,為什麼她沒上清北,卻留在南城讀了大學?
我對她好奇,卻沒在這個寒假見到她。
對了,哥哥養傷的這段時日子,他還輔導我功課。我不知道廟裡怎麼上英文課,但我知道哥哥的英文比我好。
同樣的閱讀,他能做滿分,我卻每篇都錯兩三個。
真無語,他又不用考試又不用聽寫,現在為啥還要學英語,英語真是煩死了。
我對哥哥還是敬畏,我們不常交流。但還好他對我學習沒要求,我老在鎮上溜達玩,他從不說什麼。
鎮上沒意思,只有和大家聊天。大人們愛聊哥哥,我從他們的只言片語裡去猜測哥哥哭的原因。
董叔說,人生在世就票子房子車子,在大城市過好生活。
卓嘎阿佳說,活在過去的人失去了生活的目標,會迅速枯萎。
小阿姨說,平原人沒法一直在高原藏漂,遲早都要離開。
所以哪一個是讓哥哥哭的原因呢?但我又聰明地覺得,應該像寫歷史地理的大題,每個點都,才是全面的答案。
還有一件事,有天在飯館,哥哥遇到了一個男的。他穿著的橋隧隊的衣服,看見哥哥有些驚訝,繼而露出嘲弄的笑。
“喲,大師?你還活著呀,可喜可賀。”
他語氣很挑釁,我不喜歡。
“我聽說阿茗走了?你不會以為她真喜歡你吧?嬌生慣養大城市的女孩,看到上這種小地方?她和你玩玩,你不會當真了吧?你懂我們漢族嫁娶的彩禮嫁妝規矩嗎?你知道她那種條件要求多高嗎?”
哥哥一直冷冷的,聽他像只青蛙一樣呱呱,跟看路上一塊石頭一樣,沒有表情。
但我有種直覺,他討厭面前這個人,還討厭這個人剛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