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瓊布那臭小子讓你幹的,他就會糟蹋酒。”
“我真花錢買的。”南嘉抬了一下下巴,沖篝火堆裡那個漢族女孩道,“她賣我的。”
“阿茗啊,肯定是把你當外鄉遊客嘍。”
次仁大叔不知道他們認識。
其實南嘉前兩天就到了東拉鄉,但他沒和阿茗見面。
他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偷偷注視過她的生活。
那女孩比在傾雍還閑適,連桑日寺那不好講話的老喇嘛,都讓她搭上了話。
她大半天的時間就在島上的經幡旗下看經書。東拉鄉夥食沒傾雍好,那挑嘴的女孩每天在糌粑和藏面吃得愁眉苦臉,午後就隨便在湖邊找片草地,把書往臉上一蓋睡大覺。再到夕陽西下,便和阿嬤阿叔們去跳鍋莊舞。
比起那些圍觀的遊客們,她跳得相當不錯。
那幾個愛捉弄她的小夥子,都喜歡圍著她跳呢。
他淡淡瞥開了目光。
身邊年長的人問:“你回傾雍大半年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南嘉抬起手,指了一下眉心,又指了下太陽xue。
黑夜裡,少年人少見地露出疲憊和迷茫。
次仁大叔是他為數不多還能信任依靠的人。
“槍口,總還抵在這裡,很燙。我每晚夢到那些死了的人……夢到他們懲罰人砍掉的滿地斷肢,夢到不間歇的煙花。”
煙花在那裡,象徵生命的隕落和一筆大單。伴隨著的,通常是混雜著血腥臭味、煙草酒精、和麻味的渾濁空氣,男女嘈雜興奮亦或痛苦的尖叫,還有柏青哥機器轟隆。
次仁大叔攬住南嘉的肩膀,低頭,看見他的尾指上有個戒指。
這不是南嘉的東西,但次仁認識,這是東貢一個年輕人的貼身物。那人前幾個月離世了,是南嘉和瓊布去送的最後一程。
在藏族禮節中,他們不提已故人的名字。
於是他伸出拳頭,和南嘉的尾指碰了碰。
“我叫你來……唉,鄉裡那些年輕人,他們很用心,提防警惕,但他們畢竟沒有直面過……如今只剩你一個,是從那裡逃回來還活著的……你在,他們會安心,我也放心。”
“我知道。”
“往前看,萬事總要往前看。”
南嘉不說話。
他的臉淹沒在黑夜裡,遙遠的篝火照不亮他。
他能往前看嗎?他一直覺得不能。
千瘡百孔的螻蟻,被擊潰的信仰,他只是個茍活的人。
次仁大叔忽然話鋒一轉:“你也到結婚的年紀了,我像你這時候,都有兩個女兒嘍。有喜歡的姑娘嗎?娶了老婆有了家,生活就會長著腳往前走。”
他見對方不搭話,只是一縷縷地順溫巴面具上的白山羊須,便調侃:
“你今天開場,那溫巴勇士一跳,好幾個姑娘都紅著臉來問我是誰。”說著他一把奪過南嘉手裡的面具,“場上就沒一個喜歡的?”
篝火旁有很多人。
他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載歌載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