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逾明也有好訊息,在偏僻但氣候適宜的藏西南小鎮,少見能找到這樣一塊規整的園地,他說適合作為人工蟲草的培育基地。
白瑪最開心,央宗阿媽和多吉叔也嘿嘿的笑,人生又有新奔頭。
阿茗聽到了很是欣慰,特意去佛前拜了拜,祈求自己論文順利。
楊逾明離開時阿茗去送他,他苦笑著說:“學妹,你真是厲害,每次見面都送我大禮。這下好了,我也要在高原待一年了。”
他走之後,阿茗除了偶爾去天麻園翻地,還會幫隔壁百貨店董叔看門,報酬是各種小零食;在卓嘎家的藏餐館做洗碗工,卓嘎給她講了許多傾雍的故事,每天的田野筆記要寫好久。
蟲草季和桃花節讓整個傾雍小鎮都運轉飛快,以至於她好像很久沒和南嘉說過話。
這段時日,阿茗幾乎向每個人都打聽過本絨教的事,但複雜的概念和她蹩腳的方言,讓溝通難上加難。
她不死心,又一次去找住持,又一次失敗而歸。
經過瓊布的汽修店,他正在車底躺著修車。
黃色毛毛頭從車屁股冒出來,大喊:“米米!”
阿茗正生著氣,她拖過小馬紮,對著黃毛腦袋質問:“你聽過西貢喇嘛講經嗎?他那麼厲害?住持一去就不回來了!”
“當然!西貢大喇嘛前幾年有個大法會,幾乎整個東貢西貢的人都去了。”
阿茗記得,西貢喇嘛是傾雍藏區最受人尊敬的大喇嘛,大家也叫他西貢上師。
瓊布想起什麼,又補了句:“他還是南嘉的師父呢!”
阿茗心頭跳了一下,她以前腹誹他是尊大佛,不承想竟是真的。
她問:“南嘉也要去和西貢大喇嘛學習嗎?”
瓊布一愣,嘴角垮下來,從車底爬出來,背身去拿扳手修車:“他不去,他去不了,他不學佛法了,和西貢喇嘛緣分斷了嘛。”
他撓頭,欲蓋彌彰地去開修車機器。阿茗跟在他屁股後面問:“我記得你說,南嘉在東山修行過?在布林寺?”
“那怎麼可能,哪有人在布林寺修行!”
那兒確實一個和尚都沒有,阿茗回想。
他遮遮掩掩鬆了口氣,顯然不想提起那裡。
阿茗以為是那場車禍讓他心有餘悸,便把話題拽回南嘉身上。
聊起南嘉,瓊布一臉驕傲:
“他很小就被西貢上師選中,密法灌頂,顯密兼修,是傾雍藏區最小年齡入三大寺的。他之前在拉薩的哲蚌寺修行,前兩年都考過格西學位了!”
阿茗驚訝地睜圓了眼睛,格西是格魯派寺院的學位,只有拉薩三大寺才能頒發資格。僧人們按順序學完必修的經典後,可以考取不同等級的格西學位。
不說考取學位,光是能進三大寺,就可以說相當厲害了。
“拉然巴格西不是要讀二三十年嗎?”
“他年輕,當然不是拉然巴那個最高階的,但要是一直修下去,肯定會考到的!”
阿茗聽出瓊布話裡的遺憾來,於是問:“南嘉現在不在哲蚌寺修行了嗎?”
“嗯。”瓊布垂下頭,用扳卸鉗去拆彈簧。
遠方的朗嘉雪山金光閃閃,汽修間嘈雜,他背影黑暗一片。
阿茗不曾見過南嘉流露悲傷或者遺憾,沒能繼續讀經的是南嘉,為什麼悲傷落寞的是瓊布?
就在阿茗以為這個話題終止時,蹲在地上的瓊布擦了把臉,背光的面容看不清情緒。
他用方言說了句阿茗聽不懂的話。
“他還活著,就夠了。”
小唐田野筆記 14
瓊布的悲傷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我知道,在這片雪域高原做修行者很苦,但也是被敬畏著、尊重著的。南嘉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但不知道為什麼離開了。這與他在布林寺的行徑有關系嗎?它好像就被擱置在那裡,他不打算解釋,我也不想追問。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瓊布曾經有次說他戴著面巾,是不面佛。我依舊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但是我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