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來為什麼搬走了?”
“房間太小了,東西不太夠放。”林枝予解釋,“但和房東太太還有保持聯系,偶爾會發一些祝福。”
他們站在公寓樓下,那株光禿的玉蘭還沒開花,但隱隱已經長出了花苞。
向遙抬頭看著,掏出手機,對著那株玉蘭和林枝予指的視窗拍了張照。
“為什麼要拍照?”
“不知道,”向遙隨口道,“記錄一下。”
於是林枝予又帶著她去常光顧的麵包店,打過工的咖啡廳,散心找靈感的公園,打球的球場,甚至偶遇了林枝予家附近經常碰面的小狗,每次它都會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他們並不總靠著牽在一起,但想到哪裡走到哪裡,想到哪裡也說到哪裡,嘴巴從未停下。
以前向遙也知道他生活的大概就是念書、練琴和打工,或許健健身打打球。
但現在不一樣了,不知不覺,向遙似乎也像陪他度過了來柏林留學的這段日子,知道他剛來的時候還沒習慣和本地人交流,時常迷路,因為趕時間草草住進了很小的公寓,沒想到也遇到了很好的房東太太和有玉蘭花的窗景。
打工的咖啡店老闆喜歡聽古典黑膠,球場的青少年喝醉後和他發生過一次不愉快,他偶爾會幫鄰居遛狗,小狗每天一定要去領街角飲品店的寵物牛奶。
林枝予甚至還坐大巴去過附近的鄉下,給當地的小學生們做過幾次音樂老師,是他導師的提議。後來聖誕節他還去看了孩子們的唱詩班表演,給每個人都送了聖誕禮物。
每到一個地方,向遙都會拍下一張照片,但她也說不好自己在記錄什麼,只是想要留下一點痕跡。
最後他們停在一間小教堂前,裡頭不知有什麼活動,很多穿著時髦的年輕人正在散場。
兩個人走進去,教堂裡似乎剛結束一場派對。
禮花彩紙,鐳射燈球,花束,酒瓶,起皺的地毯。
向遙的目光停在 dj 還沒收起來的打碟機愣住:“這是……”
“這是柏林,”林枝予小聲說,“不要意外。在教堂 techno 也不是新鮮事了。”
“說不定上海也有。”向遙也咬耳朵。
林枝予點頭點頭。
他和教堂的負責人打了招呼,牽著她往二樓走。
“這是跟藝大有合作的教堂,我和學校的朋友經常來這邊司琴,已經很熟悉了。”
“管風琴也是來了柏林以後才學的,其實彈得不算好。”林枝予說著去開琴,調整琴凳。
他沒有穿琴鞋,又試試腳感,一邊說:“風琴音樂節的時候大概沒有機會,而且人太多了。你有想聽的嗎?我單獨彈給你聽。”
“嗯……”向遙靠在柱邊,抱著胳膊想了想,“那就,《雲杉》?”
林枝予思索了一下改譜,點頭說好。
管風琴是世界上最大的樂器。
它居於教堂,又與教堂融為一體,塑造獨一無二的音符世界,像一臺神創機器。
隨著踏板被踩下,空氣在風箱裡回蕩震鳴,透過數千根音管發出它特有的神聖悲聲。
人耳並不能聽見所有音管的聲音,但心髒卻能隨著無從聽聞的聲波顫跳。
琴聲的浪漫在管風琴的回響中染上深邃與神性,那種澎湃的精神感召力令人類縮變得十分渺小。
《雲杉》的曲調向遙已經很熟悉了,但在管風琴有所改動的演繹裡,她還是被觸動到一陣失語。
不知不覺,樓下傳來稀疏的掌聲,清掃的人們吹著口哨,交談著往樓上張望。
音管早已停止嗡鳴,但她卻覺得似乎有什麼仍在震顫。
林枝予收回手,回頭看著她。
“這算我十八歲的時候,答應邀請你的管風琴音樂會嗎?”
“如果算的話,我們以前的約定就都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