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話,就在電話裡說,”她平靜的語調裡仍是強硬,“我們已經夠久沒見了,見面也沒什麼可講,沒這個必要。”
“我想見你……一面。”
他話接得很快,但似乎說完就意識到自己的不合時宜,默了一瞬繼續道:“你應該不會在柏林待很久,但我得修 4 個學期才能畢業回國——順利的話。如果我今天不來,可能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
“所以,”向遙問,“你見我要說什麼?”
“音樂會,”林枝予立即道,“你以前跟我約好的。……還算數嗎。”
紗簾,電鋼,校服。那些鈷藍色的畫面重新閃動起來。
電話裡有好一陣都沒人再說話,最終向遙嘆了口氣。
“在樓下等我一會兒。”
掛了電話,她拍拍喬曼:“我去去就回。”
“誰管你什麼時候回,”喬曼用手拍了拍她醃菜似的睡衣,“你稍微穿……好點兒行嗎?別像個流浪漢。”
她指著客廳角落那個碩大的行李箱:“也不是沒帶啊,怎麼天天就知道裹著你那被子似的破羽絨服。”
向遙我行我素:“別管,這叫慵懶風。”
“是挺慵懶,啊。實話說吧,這是不是你上班工服呢?”
喬曼把她羽絨服一拍:“你這絨都從裡頭鑽出來了,出門溜一圈,掉的毛能給街上爛醉的德國人做一羽絨枕頭。何止慵懶啊,還特藝術呢,擱我們學校能拿大獎了。”
向遙:“……”
她立刻把羽絨服扔到一邊,回頭豎了個中指。
二十分鐘以後,她下了樓。
林枝予正站在公寓樓下,高瘦的身影看見她就迎上來。
向遙拉開了零星距離:“去哪兒?”
林枝予微滯,退開一些:“走走吧。”
是林枝予約她下樓的,但真見了面他又不說話,向遙也疲於開口。
於是他們沉默著,路過沿街的咖啡店、噴漆塗鴉、穿得冷肅的德國人們和跨河橋,始終並肩,卻隔著細微而分明的距離。
灰白的鴿群三兩地在橋邊遊走,有老人鼓起巨大的肥皂泡,籠住了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和路過的黃色電車,彩色的紋路在薄膜上流轉。
一隻探頭探腦的鴿子突然啄破了肥皂泡,老人惱怒地叫喚了一聲,隨後又和家人笑成一團,企圖把鴿子趕走。
鴿子很狂妄地從老人臉上飛過,勾掉他的帽子,露出光頭。
這下老人真笑不出來了。
向遙的目光挪過去,抽了抽嘴角,想笑又沒什麼心情,索性停下腳步,靠著橋頭的石壁看林枝予。
“出來了為什麼又不開口?”
“因為,”林枝予與她對視,“不敢說,所以不知道怎麼開口。”
向遙莫名:“不敢說什麼?”
林枝予頓了頓:“音了以後,你就不想見我了。”
向遙愣了有那麼一會兒,忽然笑了,問:“林枝予,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林枝予沒想到向遙忽然這麼問,但還是看起來很乖地回答了。
“那怎麼還不瞭解成年人的潛臺詞啊?”她抱著胳膊,被風揚起利落的短發,“我下樓說明我答應跟你出門了,不管做什麼。不然我會在電話裡直接問,音樂會是哪天。”
有種遲鈍的喜悅在林枝予的眉眼間蔓延,他定定地看著向遙,輕輕點頭:“嗯。”
“走吧,”向遙目光落在沿河的人群和集市,“去喝點什麼。”
天色逐漸昏藍,還沒幹什麼又要到夜晚了。
酒館與餐廳的橙黃暖光亮起,跟巴士和噴繪塗鴉一起,構成冬日難得的色彩。
河面有遊船經過,岸邊已經有醉醺醺的人,腳邊堆著空酒瓶。如果沒有酒精,這座城市可能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