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空蕩。
向遙摸到座位坐下沒多久,燈光就暗下了。
她專注了投向舞臺的目光。
雷雨不眠夜。
一個恐懼絕望的女人在家裡躲避著什麼,小聲而顫抖地對觀眾唱出自己長期被家暴的遭遇,醉酒的丈夫惡鬼般寸寸搜尋,最終找到了她。
駭然掙紮間長久的隱忍在這夜爆發,她殺害了丈夫,後怕地踏上逃亡之路。
向遙看著臺上穿著破爛戲服,彷徨奔唱的喬曼,有些晃神。
她們從高中就認識,到現在有十來年的交情。
在她印象裡,喬曼一直不怎麼走尋常路。
高考結束意料外地出國留學,在倫敦唸到碩士回國,投身了音樂劇行業,消停沒多久又起了去德國讀博的念頭,發現難度有點大,就先來念個二碩再說。
步伐橫七豎八,似乎想一出是一出,但想什麼就去做什麼也是一種人生態度。
不像向遙自己,她沒什麼態度。
畢了業一腳踏進遊戲行業,看起來順利穩當,實則迷迷瞪瞪就混了十年,到現在一沒目標二沒沖勁,心氣神全散了。
向遙看著舞臺上的悽苦女人,光束聚焦著,她隔著角色,一瞬間看到了閃光的喬曼本人。
劇中,兩個殺害了丈夫的女人在逃路中相遇,亡命天涯,一生就此改變,恐懼又痛快,自我懷疑又茫然。
她們彼此慰藉,一路躲藏度過惶惶的每一日,“明天”不知哪刻就會到期,心路在歌聲中屢屢轉變。
劇目尾聲並沒有給出通俗明確的結局,警察還沒找到她們,也沒人提出自首。
她們就這麼在曠野裡向前,解脫於蔑視世俗的秩序,決定在雪夜裡看一場日出,隨便今後生或死,全交託給自然。
很奇妙。在靜止的舞臺演繹兩個女人的末日旅途。
音樂沒用太複雜的配器,但把每一幕的情感渲染到極致,在女演員的歌唱裡牽扯著每個人的心髒。
結束時掌聲雷動,演員們上場謝幕,喬曼和另一位女主演緊緊牽著手。她這時與向遙對上目光,笑容陡然燦爛,眨了眨眼。
向遙看著熠熠發光的喬曼,鼓掌中也笑著眨眨眼回應。
她以為謝幕就算結束,出門接了趟臨時的工作電話,結束通話才發現竟然還有一場短暫的主創對談。
對談氣氛很愉快,聽著也快到尾聲。她座位在正中,回去難免要打斷過路觀眾的情緒,幹脆給喬曼發了條訊息,就在外頭等散場。
劇場裡隱約飄來人聲,像是個年輕男人。講英文的聲音很好聽,她頓住腳步。
聲線不亮不沉,很勾耳,在室內共鳴裡淺震心髒。
向遙聽了一耳朵,在聊作曲風格定調,估計是音樂指導。
這出戲的音樂很抓耳,向遙猶豫要不要進去聽聽,但已經快走到門口,索性作罷。
她在寄存處取回花束,在屋簷下踱步透氣。
雨像是快停了,點點滴滴,陰鬱雲層邊緣的天色極亮,但柏林即將入夜。
向遙發了會兒呆,沒留意正門在散場,自然也不知道有人隔著三五距離,出神地凝望她。
“在等人嗎?”
一把黑傘遮在她頭頂,撐傘的手白而細長,食指閑閑地在傘柄上敲擊。
這個動作總算勾起向遙久遠蒙塵的記憶,她盯著愣了一瞬,抬頭。
來人脖頸一側的痣再低一公分就要沒進襯衫領口。向遙目光掠過,咯噔,不可思議地對上一雙黑沉而濕漉的眼睛。
對方像是臨時下臺出來,西裝外隨意套了件黑色的沖鋒衣,就這麼穿也氣質卓然。
寒風驟起,他體貼地傾斜了傘,為向遙擋住了刮來的刺骨風。
他噙著笑:“姐姐,好久不見。”
眼裡卻看不出太多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