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柳媽笑了笑，說：“肚子餓了。”
柳媽一聽，立刻道：“廚房裡備著飯呢，我這就去。”
待柳媽走開，傅雲生立刻就要找汀舟。他明明只想見他，可卻想起一幹無關緊要的人。
思緒翻飛，腦子裡連個人形都凝不出來，一時間連他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
忽地，眼前生出一條木質樓梯斜插入地面，像一把匕首一樣直突突地挺過來，天色暗沉沉，好像馬上要下雨。
傅雲生深吸一口氣，抬頭往上看，舊事湧上心頭，便立即拔腿往樓上走。
二樓大門上的鐵鏈虛掛著，黃銅鎖已經歷風催雨打，生滿了斑斑綠鏽。
傅雲生伸手輕輕一扯，明明沒碰到，那鎖鏈卻立即嘩啦啦掉了下去。木隔門自己彈開去，正對門口的黃花梨太師椅上搭著晃蕩的繩索，好似汀舟剛剛掙脫逃走一樣。
傅雲生心裡一顫，忽然啞聲喊了一句：“阿秋。”
這個名字他許久沒再叫過，在唇舌間泛出一絲苦味。他的「阿秋」消失已久，也只還活在記憶裡。
愣神的功夫，從課室旁邊的休息間傳來幾聲磕碰，吱呀的雜聲過後，他聽到話匣子裡播出的唱段。
辛三孃的「大西廂」，好似是那個時候汀舟腦子壞掉了，不得不藏在傅公館小院裡的時候最痴迷的曲子。
傅雲生一抬手掀起門簾，簾子內一條灰色的身影一閃而過，似乎從窗戶跳了出去。
他三步並作兩步沖了過去，從窗戶俯身往外探，果真看到有人輕巧地落在院子的大水缸前，便扯著嗓子喊：“汀舟！”
那人毫不停頓，眼見著就要從院子裡穿出去。傅雲生急得跺跺腳，轉身便往外奔。
汀舟走的不疾不徐，並不是刻意要甩下他。傅雲生緊趕慢趕走進花廳，聖母大座鐘當當當敲響六點鐘，再抬頭，汀舟變做了一身藍色竹布短打的打扮，好像那個在李記做學徒的阿邱。
腳下只慢了半步，汀舟的影子便不見了。傅雲生提氣跑了幾步，很快出了二門，又見著深漆色的大門。抬腳要邁出去，忽聽得背後有人在喊他，那聲音仍是傅林。
傅林嘴巴裡喊著使不得，臉上都是急切之色。傅雲生一隻腳邁出大門檻，背後的聲音逐漸嘈雜起來。
不只是傅林一個，柳媽，小吉，小寒和小韻也都遠遠站在廊下喊他，都是當初他院兒裡的人。
傅雲生的另一隻腳抬起來又放下去，回身看著他們，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講。
“老三。”
“三哥兒。”
“三少！”
廊下的人越聚越多，好像喊魂一樣。有早就進了棺材的傅太太，有虛情假意的傅書林，四妹妹書卿和三妹妹書雁挨著站，露出半邊肩膀的是二姨太。
這些人齊齊整整站著，都笑著向他招手。傅雲生連忙回轉頭，生怕再遲疑下去就會見到傅成章那張令他咬牙切齒的臉。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座黑沉沉的宅院，不再遲疑，飛快地跨過傅公館金銀和權勢澆築的高高門檻。
背後的呼喊聲未停，先是叫著他的名字，爾後一聲聲變得焦急悽厲，好似老鴰在啼。
他沒回頭，背後卻如同生出了眼珠子，看著傅公館一點一點化成煙灰，隨風飄走融入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