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生眨眨眼睛,伸手在眼角摸了摸,指尖發幹,確不是眼中有淚。他忍不住要笑,原來對那個地方,他一滴淚也淌不下來。
這一會子工夫,汀舟已經不見蹤影。傅雲生皺眉,幹脆大聲喊了起來。
他腳下越走越快,心有所想,周圍的霧氣散去大半。天色漸明,橫平豎直的馬路上人流湧動,一個穿風衣戴禮帽的男人從面前擦過去,不滿地瞪了一眼。
“先生,買花嗎?”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瘦瘦小小的模樣,手裡端著一盤子玉蘭花串,沖傅雲生討好地笑。
傅雲生搖頭,抬手想把她揮開,一輛電車忽然轟隆隆從小姑娘身上駛過。
他被嚇得退後兩步,抬頭望見了孟心銀巨幅的香煙廣告畫。
傅雲生先是覺得這幅畫眼熟,爾後才發覺自己站在彌生路百貨商店的招牌底下。
正對面一家洋裝店,櫥窗的玻璃映照出身後模糊的輪廓,高挺的個子尤其紮眼。
傅雲生猛地轉身,看見汀舟正從人群裡擠出來。他穿著一身灰西裝,手裡拎著一個油紙袋,鼻樑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
這是他精心裝扮過的「顧滿秋」的模樣,斯斯文文像一位大學教授。
天突然飄起了小雨,稀疏地落下來,汀舟的腳步頓住,伸手去接雨水,雨點卻似有似無。
傅雲生喊了一聲「汀舟」,汀舟似乎是聽見了,回頭瞥過來一眼,目光卻穿過傅雲生望向遠處,然後又收回來。
難道他看不見我?傅雲生心裡驚疑。
天是灰濛濛的,零星的小雨很快串成了串,噼裡啪啦砸下來。汀舟大步地走在雨裡,有什麼輕飄飄的東西從他身上落下來,落到馬路上。
傅雲生緊跟著他,撿起他落下的東西。四四方方的火車票沾濕了泥水,蓋住了兩個小字。
雍秋。
傅雲生抓住那車票,木然立在雨中。萬千的思緒都朝他湧來,每一幕都是汀舟要丟下他離開。
他分明記得最後他們仍在一起,可是巨大的悲傷翻湧起來,只令他看得到被丟棄的火車票。
喧鬧的大街逐漸扭動彎曲,人流被折疊的街道折斷,碾為齏粉。傅雲生四肢灌鉛不能移動,眼見著驚濤駭浪般的變故,心裡卻只有痛苦,沒有害怕。
天地變成霧濛濛的一片,灰色的高懸的幕布是海岸邊捲起的巨浪,浪頭白花花一片打過來,要把他也吞沒。
他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一點灰色的影子紮進來,好像是飛蟲撲進了眼眶裡。
那點灰色跟著浪頭逐漸走近,越來越近,是傅雲生想見的人。
傅雲生不動,那人靠近來,伸手抓他的肩膀。被碰到的一剎那,他心裡察覺到異樣。
他用一根手指輕輕戳了他的鎖骨,訝異道:“你怎麼……”
汀舟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傅雲生噎了噎,往前走了兩步,仍感到不可置信。
他伸手去摸汀舟的肩膀,竟然摸到了結實的皮肉,感到了微涼的體溫,心裡更是驚詫。
“怎麼會……”傅雲生驚訝地縮回手:“你不是……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