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索間,只見一個十幾歲模樣年輕女子從東邊屋子摔簾子出來。
女子紮著兩根粗黑的鞭子,身量高瘦,穿著一身二藍布學生裝,十六七歲上下的年紀,雪白的臉上留著半個巴掌印,想是剛剛捱了打。
傅雲生一見,立刻叫道:“孟心銀!”
瞧著女子垂著淚往外走,他忙招呼汀舟跟上:“怎麼孟心銀會在這裡?”
汀舟卻搖搖頭:“你再仔細看看。”
傅雲生口裡道:“不是她又是誰?不過剛剛那罵人的婦人說是秦家。”
他小跑兩步跟上去,扭著頭去看她的臉。女子滿臉委屈、嘴唇輕顫,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往前走。
傅雲生多看了幾眼,瞧出些不同之處。
他停下來朝汀舟道:“她比孟心銀個兒高,顴骨也高,眼睛倒小些,是不大一樣。”
汀舟點頭道:“那你看她像誰?”
“覺得眼熟。”傅雲生道:“但就是想不起來。”
汀舟道:“是秦夫人。”
傅雲生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她!當初就覺得秦夫人和孟心銀眉眼神似,不想年輕時候更像。不過孟心銀卻堅稱不認識秦夫人,也不知到底是何緣故。我知道伽和孟心銀是好友,莫非她也認識秦夫人?”
汀舟道:“我們跟上去瞧瞧。”
他們一路跟緊那女子,拐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弄堂裡,迎面便見一名身材健碩的紅臉漢子大步走來。
漢子面上未蓄須,也瞧著有些年紀了。
他一見著年輕時的秦夫人,臉上露出了心疼的神情,張口便叫道:“沁玉姑娘,你的臉怎麼了……”
傅雲生看了汀舟一眼,道:“原來秦夫人的閨名叫沁玉,只是這漢子如何知曉?難道他們是親戚?”
秦沁玉站定,冷冷地瞧了漢子一眼,扭頭便走。
漢子忙跟上去,急切問道:“沁玉姑娘,誰又打你了?是你嫂嫂嗎?”
秦沁玉不回頭,只道:“那是我家的事,還請秦大爺不要插手。”
漢子道:“是不是你嫂嫂不讓你繼續念書,讓你進廠做活去?你一個丫頭片子,就算出去找事做又能掙幾個錢?”
秦沁玉定住,回頭瞧著漢子:“秦大爺,我家的事你怎麼這麼清楚?”
漢子呆了一呆,撓頭道:“那個……你們院子吵鬧得緊,我不湊巧聽了一耳朵……”
秦沁玉臉上不信,冷哼道:“隔著一條巷子兩堵牆,秦大爺聽得清清楚楚,不愧是江湖上的千裡眼順風耳!只是不該把手段用在這種聽牆角的事上,實在令人不齒。”
那漢子不是口齒伶俐的人物,聽到這話頓時漲得滿臉通紅,支吾道:“我、我……”
漢子說不出話,一個半大孩子箭一般沖出來,一頭紮進女子的懷裡,喊道:“姐,是我告訴秦大爺的,你不要錯怪他了。”
“阿銀!”秦沁玉壓低聲音喊她的名字:“你怎麼能把這種事告訴外人?你還嫌嫂嫂罵得不夠難聽嗎?”
傅雲生眼尖,輕聲道:“是剛剛撞我的女孩兒!秦夫人叫她阿銀,莫非這女孩兒才是孟心銀?”
女孩兒依舊大聲道:“那個女人不配我叫一聲嫂嫂!她除了使銀子和打人還會什麼?父親不管,大哥也不管,什麼時候打死了咱們都不知道。阿姐,你不是想讀書嗎?秦大爺說他可以幫咱們。”
“阿銀!”秦沁玉斷聲呵斥:“你說這些做什麼?我是不可能向外人借錢的,你難道想我……我要怎麼活?”
女人說著說著聲音變得細如蚊蚋,眼眶更是紅了一圈。她講不下去,扭頭便往巷子外跑。
孟心銀見姐姐哭了,也急忙跟了上去。跑出幾步遠,她又猛地回頭,目光直直投向傅雲生和汀舟所站的地方。
傅雲生大驚,對汀舟道:“難道她能看見我們?”
汀舟卻隨著孟心銀的視線回頭望去。只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個瘦長女人倚牆站著,對著孟心銀遙遙點頭。女人眉眼淡淡,穿著的那身格子旗袍傅雲生見過。
是容珏,也是伽。
汀舟站在原地與伽相望。
他看著記憶裡的伽,輕聲道:“孟心銀和秦沁玉,她們就是你在這個世代的羈絆嗎?”
伽沒有回答他,只是認真看著遠去的姐妹兩個,然後轉身消失在巷子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