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來處
24來處
傅雲生抬頭,鹽粒似的雪簌簌落了下來,這是今年的初雪。風呼呼地刮,吹在他的臉上、身上,大抵是沒戴帽子的緣故,頭針紮一般痛,天地在眼前旋轉起來,他心裡害怕,只能緊緊抓住汀舟的衣領。
惡心、暈眩和腹部巨大的痛覺襲來,他好像看到無數的高牆倒下來,一堵接一堵朝他壓過來。
一時間,傅雲生痛苦得無法呼吸,肺部鼓滿了氣,下一秒就要炸開。偶爾能聽見一兩句汀舟在說話,似乎都是在安慰他,讓他好好睡一覺。
一年後的雍秋比一年前的更冷,冬月末就下起了雪,在地上積上一小片。
然後很快被來往的人和牲畜踩成一灘汙水。
經過一年前和月餘之前的兩次空襲,小縣城變得蕭條冷清。城中鄉紳大多遷走,普通百姓也紛紛逃難而去,剩下的只是無處可去的可憐人。
被炸毀的傅宅無人修繕愈發破敗不堪,卻是他們如今最好的安身之所。
整座院子被搜撿過不知多少次,但凡值錢的東西早就被人偷出去賣了,只剩下頭頂一片瓦,身側四堵牆。連這牆和瓦都漏著風,雜草叢生、蛛絲結網,只好勉強安身罷了。
按照汀舟的計劃,他們應該立刻動身離開雍秋,往西北方向去躲避戰事。
但他沒料到此回傅雲生的溯回症如此嚴重,竟到了不能成行的地步。他們只好窩在這黑洞洞的屋子裡,互相緊緊抱住取暖。
傅雲生發作的時候,汀舟只能用舌頭撬開他緊閉的牙關,以免他咬傷自己。
他們在一片殘垣斷壁中築巢、親吻,用依偎的溫度取暖,用撫慰的方式來緩解跳躍帶來的痛苦。
傅雲生的症狀減輕到神智清醒的地步是在三天以後。
他從汀舟的懷裡醒來,發現自己赤身露體纏在汀舟的身上,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汀舟也醒了過來。
他眯著眼抓住傅雲生的手,將頭貼過來,然後低聲說:“你退燒了。”
“我怎麼了?”傅雲生說話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嘶啞。
四下黑漆漆的,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是輕輕打了個哆嗦。他恍惚記得汀舟揹著他一直跑,跑了好遠的路,天上開始下雪,鵝毛一般落在他身上,如同穿上了一件羽衣。
汀舟拍著他的手寬慰他:“沒事,你已經好了。”
傅雲生啞著聲問:“發生了什麼?”
“空襲。”汀舟沉吟,想到這幾日打聽到的訊息道:“全面開戰了。”
“誰和誰?”傅雲生皺眉:“外國人打進來了?”
汀舟嗯了一聲,爾後點點頭:“你要是沒事了,我們就立刻出發。這裡是不能再留了。”
傅雲生未上街之前,還不明白汀舟所言「留不得」是什麼意思。
等他跟著汀舟從洞窟一樣的房子裡走出來,看到四下破爛得不成樣子的傅宅,驚得合不攏嘴。
他張著嘴說不出話,汀舟道:“兩次。一年內雍秋經歷了兩次空襲。”
第一次是為了藏在雍秋的軍火庫,第二次是對中原地區發動全面進攻的前哨戰,不知道接下來還有多少次空襲,地面部隊挺進只是時間問題。
傅雲生眨眨眼,既沒聽清也沒聽懂汀舟在說什麼。他緊了緊皮袍子,腳步虛浮地穿過廢墟,一走上街,立刻猛烈地咳嗽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粉塵,吸到肺裡便覺得粗礪難忍。今天沒有下雪,沿路的房簷上積著薄薄的一層。
街道破爛不堪,馬路上大坑連著小坑,坑裡頭積著淤泥。泥坑被凍住了,凝成一塊黑墨,踩上去就往下陷。
路上沒什麼人,偶爾見著一兩個,都是縮起肩膀匆匆走過。傅雲生一路往前走,直往城中最熱鬧的十字街去。
今年似乎分外冷。冷風兜頭兜臉地刮,傅雲生只能低下頭匆匆地走。轉角的街沿邊坐著幾個人,腳邊還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臉都凍得青紫了。
傅雲生腳步一頓,身後的汀舟跟上來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耳邊低聲道:“別看,都死了。”
傅雲生的身體震了一震。路有凍死骨,這樣的場景他是第一次見。他們遠遠繞開那些死人,再往前走便是十字街,沿街的商鋪如今都關得七七八八,只剩幾間老字號的布莊、米莊還開著門,門口吊著硬紙板,寫著今日米麵布匹的時價。
傅雲生看那標價,不由得抽了一口涼氣。雖說他不知柴米油鹽,但也著實被這價格嚇了一跳。
汀舟見旁邊一家燒餅店門口冒著熱氣,問傅雲生餓不餓,剛好買兩個來充饑。
雖說是問他,傅雲生還沒答,汀舟便掀簾子進了鋪子裡。
進店問過了價格,汀舟低頭掏錢,傅雲生眉頭皺得更深:“這燒餅我從小吃到大,什麼時候比金子還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