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的一剎,他並沒看到恍惚中以為的那個人。只猶豫了一秒,他便立刻掀開被子跳下床。
四周沒有任何不同的氣味,傅雲生卻認定一定有人來過。他彷彿有火眼金睛,快速地掃過房間裡的所有角落,卻沒有任何發現。
他輕手輕腳走到窗邊,伸手一把推開窗戶,一股夜風立刻灌了進來。傅雲生張著嘴,那風便灌到肺裡,使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咳出了淚,好不容易止住,推開了半扇門。
門外黑洞洞一片,傅雲生倚著門框輕聲道:“阿秋,是不是你?”
黑暗中自然無人應答。
傅雲生又道:“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露面?”
爾後又自嘲道:“是這裡沒什麼你想偷的了吧?”
他靜靜地站著,也不再繼續說話,只是沉默地與躲在暗處的人角力對峙,誰也不想先敗下陣來。
傅雲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站得越久越覺得自己可笑,卻仍是立在那兒。
門外的世界如同一團流動的黑霧,慢慢地散開了,天出現一線灰灰的白。
傅雲生知道那人就算來過也已經走了,眨了眨發幹的眼眶,拖著微酸的腿走到床邊,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他這一覺睡到下午兩點,睜眼時彷彿隔世。身體是疲憊的,耳不聰目不明,就連昨夜那一聲嘆氣也都不記得了。
洗漱過後,傅雲生隨便吃了幾口飯,剛放下碗筷,傅林跑來回報,說是請他去前廳一趟。傅雲生問他什麼事,傅林喘了口氣,把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
原來是今兒黃孟春到訪。兩家好長時間不走動,再加上之前他遣家人來,不知為什麼在傅太太那裡碰了釘子,這回親自登門來了。
這次傅太太依舊是不露面,只叫麥管家相陪。黃孟春那邊進了大門不進二門,只被請到前院的廳裡稍坐。
這一坐個把時辰,傅太太身邊的張媽才出來回話,說這幾日傅太太焚香齋戒、虔心禮佛,見不了外人。
黃孟春聽到「外人」兩個字就明白了,傅太太根本沒打算見他,卻也摸不準她生的哪門子氣。
張媽回完話就走了,麥先生言語間都是送客的意思,黃孟春卻忽然提到要見一見傅雲生,說是有朋友託他帶東西來。
麥管家聽了也是些猶豫,黃孟春好歹是親戚,連一個晚輩也不肯見著實說不過去,終於還是叫人來請傅雲生。
傅雲生和黃孟春之間是有些場面上的狐朋狗友,但都是不太親近的。
他想不到會有誰託黃孟春給自己帶東西,心裡有些好奇,想著見一面也無妨。
雖說是要見,但傅雲生磨磨蹭蹭,又叫黃孟春等了好一陣兒。見面先點頭,和麥管家一樣叫他一聲「四爺」。
雖說按輩分該叫表舅,但那一「表舅」就只在小時候叫過。傅雲生越長越無法無天,高興時就叫一聲「四爺」,不高興時就連名帶姓地喊。
只要不在傅太太的跟前,連傅成章也不管他這個,黃孟春也只好陪笑臉。
黃孟春喊他「三哥兒」,四方的臉上笑出一團褶子。他身材魁梧,肩背厚實,很有些武夫的感覺。
站在那裡不說話,便像是賭場的打手,若是笑起來就是諂媚的走狗。黃孟春紅光滿面,想來是近日過得蜜裡調油,人是一下子胖了一圈。
傅雲生見桌子上杯盞空蕩蕩,怕是連茶也喝幹了兩壺,便讓下人去泡茶來。自己則施施然坐下,翹起二郎腿問黃孟春找他有何貴幹。
黃孟春的嗓門大,說話中氣十足。
在傅雲生面前他不敢拿親戚的款兒,也不敢說那些你來我去的話,只道:
“好久沒走動了,就上門來瞧瞧,給姐姐、姐夫問安。恰好有一位朋友說有東西要帶給三哥兒,最近總也不見你露面,便託我幫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