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傅林如此說,心裡也覺得疑狐。不過有一點他也猜得到,傅成章如今是腹背受敵、日子艱難,必定是好心情欠奉,往跟前湊就是討罵,但怎的連馮寶敬也不能見呢?
傅林扯了扯傅雲生的衣擺,低聲哀求:“三少,我們回屋去吧。”
他仍是猶豫,傅林又用力了扯了兩下,傅雲生終於甩手道:“好了好了,回去!”
一路走回去,路上碰到抱著燈籠往外走的。剛剛入秋,白日仍舊是熱,那些人個個腦門上都掛著晶瑩的汗珠子,臉上卻沒什麼表情,見著人也只是鞠躬,並不講話,彷彿默片一樣。
院子裡的草木茂盛,俱都是墨黑幽深的濃綠,讓傅雲生白日裡脊背發涼,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柳媽在院子門口張望著,見到傅雲生回來才放心。
她拉著傅雲生的手進門,連聲道:“三哥兒,我以為你一大早又出去了!昨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今兒早上才聽他們說,你昨天在外頭出了事,傷著沒有?”
“沒有。”傅雲生道。
雖則柳媽並不是傅雲生的奶媽,但也是從五六歲上下就開始帶著他。
所以對她有些格外的耐心:“哪些人在你面前胡沁,怎麼就傷著了?昨日我不過是在外頭捧戲跟人打了擂臺,沒有動手。”
“那就好。”柳媽撫著胸口順氣:“這個當口,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生怕哥兒在外頭出事。讓你不要出門,我也勸不住。
哥兒出門在外一定要加倍小心些。老話說樹倒猢猻散,往常那些捧著你的,如今怎肯不來踩上兩腳?”
傅雲生聽了搖頭笑:“哪裡有這麼厲害!”
“哥兒年紀輕,沒經過這些。”柳媽拉著傅雲生往屋子裡走。
雖然是新買了下人,但大都只是做粗使的活兒。
如今傅雲生跟前伺候的也只有傅林和柳媽,因此屋子裡並無旁人。傅林跟在他們後頭關門,然後走到窗戶邊,開啟了窗往外頭瞧,並沒瞧見什麼,便立在窗下聽他們說話。
柳媽道:“段爺出事那天,司令往外打了四五封急電,兩封往新京,三封往其餘兩省,這麼些日子過去了,既無複電、也無人上門來。就是司令最倚重的常師長也不肯來,三哥兒還不明白?”
傅雲生再是不關心政治,也從報紙上知道北邊打了起來。當此之際,南北邊不同仇敵愾,倒是自己人先鬥了起來。
傅成章雖已通電下野,不過手裡還有些許權勢,也要對他趕盡殺絕。
傅雲生不想形勢已經如此緊急,不由道:“反正父親早就不做那個司令了,我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總不犯著他們了。”
說完這話,連傅雲生自己也覺得可笑。傅公館如今這花團錦簇的樣子,哪一樣不是靠著傅成章從槍杆子裡得來的?
若把這個丟了,就是把什麼都全丟了。他想起合歡巷裡阿秋住過的亭子間,窗戶紙嘩啦啦地灌著風,那樣的日子如何過得下去?
傅林嘆氣道:“司令這些日子不見人,怕是……早就不在寧城了。滿世界都盯著咱們傅公館,但凡有一點風聲傳出去,知道咱們唱的是空城計,只怕司令在外頭就是要受人圍追堵截的!”
傅雲生嚇了一跳:“當真?”
傅林又搖頭:“都是我瞎猜的。”
傅雲生點點頭:“瞎猜的話就不要提起了。”
他的一顆心狂跳,覺得傅林的猜測多半不假。如今外頭傳說公館裡出了大事,傅成章卻久不路面,早就有人蠢蠢欲動了。
但如若父親當真已經離開寧城,那還有一線轉機。無怪乎昨晚在璨星歌舞廳,姓羅的企圖留人、卻仍不願意和林琮起正面沖突,也是虛虛實實看不清罷了。
明日就是立秋,這幾日傍晚的雲壓得低低的,像是蓄著雨,但又並不落下來。
柳媽帶著滿面愁容,忍不住咳了幾聲:“哥兒,要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