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生先是一愣,繼而想明白了,家裡正兒八經見過「顧滿秋」的。除了那些個下人,便只有傅太太了。
讓她來「認臉」和「作陪」,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過只消一眼便能認出此「顧滿秋」非彼「顧滿秋」,為何廳內聽起來一派和諧?
難不成傅太太老眼昏花至此?
傅雲生心內一片疑雲,遲疑不知該進該退。但已經到了這裡,除了落落大方走進去,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林琮跟在傅雲生身後,察覺到他一瞬的猶豫,不動聲色地向前貼緊了半步。
但他沒有來得及看到傅雲生側臉的神情,便見他邁步走進了廳內。
這花廳前不久重新修葺過,傢俱都是新換的。廳中央掛上了一幅明代的山水圖,畫前的平案上擺著幾件盆景。
桌案兩邊各列一椅,下手還各設兩把圈椅。傅太太坐在右邊,此時正與坐在下頭的男子說話。
聽到傅雲生走進來的動靜,傅太太抬起頭,笑盈盈地說道:“喲,我們三哥兒來了。”
男人好像一片灰色的影子,傅雲生盡力剋制不看他,向傅太太行禮:“有母親在這兒,叫兒子來做什麼?”
傅太太道:“你父親有事出去還沒回來,所以叫你出來陪著說說話。都是熟人,大家都隨便些好。三哥兒,你挨著顧先生坐。”
這時,男人站起身來,臉朝傅雲生側過來。琥珀色的瞳仁像淺淡的茶水,緩緩地漾起波紋,令傅雲生感到一瞬暈眩。
這個人好像罩在強光裡,讓他不能直視、無法看清。片刻之後,他是先認出了那人的西服,是自己在百貨商場親自挑的。
然後看見了他架在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
傅雲生終於確認,眼前這個「顧滿秋」是他的阿秋。
傅雲生的震驚幾乎要露在臉上。要不是傅太太在場,門外都是守衛,他恨不得跳起來,扯住阿秋的衣領,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顧滿秋落落大方地傅朝雲生點了點頭:“三少,你好。”
傅太太笑道:“老三是你的學生,叫他的名字就行。你們留洋的人不是就興這樣叫嗎?”
顧滿秋微笑道:“我們講入鄉隨俗,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習慣。我在國外待得久,不太懂這裡的規矩,要請二位見諒。”
傅太太問道:“顧先生是幾歲上下去的西洋?唸的又是什麼科目?”
顧滿秋回答:“我在國內讀了幾年國文,十二歲跟著哥哥嫂子去留學,在聖曼斯大學唸的經濟和哲學。”
傅太太思索道:“聖曼斯大學與西濱藝術學院是不是在一個地方?我記得我家老大提過,春假的時候他到聖曼斯大學找朋友玩,跟經濟學院的西蒙教授吃飯。”
“這兩個學校一個在東面,一個在西面,差了兩千公裡的距離。”顧滿秋道:“傅太太應該是記錯了。據我所知,我校的經濟學院沒有一位叫西蒙的教授。”
傅太太一愣,旋即笑道:“許是我年紀大,記岔了。外國人的名字聽起來古裡古怪,怎麼也記不住。顧先生此番回國,有什麼打算呢?”
顧滿秋的眼神飄向傅雲生,只是輕輕一落,立即收走了。
他道:“在西洋留學的這些年,我一直記掛著這裡。故土難離,我是一定要回來的。如今世道不好,我打算先在銀行裡找一份差事餬口,其餘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傅太太點頭,忽然指著傅雲生道:“讓你教這個不成器的,也真是為難你了。”
“三少很聰明,只是開竅得晚。”顧滿秋說了幾句客套話,傅太太聽著一直點頭,似乎是很喜歡這位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