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他因為母親的出身受過許多白眼。但那時太小,很多委屈轉眼就忘記了。
後來傅成章把他從老家接了出來,對外稱是張氏所出,對他的生母諱莫如深,知內情的人也都不提了。久而久之,彷彿他是個名正言順的少爺。
對於這樣的女子,傅雲生總有怪異的感覺。一時覺得她們可親,令他想起母親,一時又覺得她們可憐,也是因為令他想起母親。也因為總是令他想起母親,所以很難以産生任何狎呢的感情。
剛剛經歷過一場死裡逃生,幾杯酒下肚,豔曲兒和女人未必不是最好的撫慰,可惜段崇志不明就裡,打錯了算盤。
傅雲生回頭,不再看亭子裡的女人,轉身往回走。
出門一趟回來,可能是受了風,傅雲生推開門,立刻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吸鼻子,聞到房間裡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大約是下人們看傅雲生睡不著,點了助眠的香。
香爐擱在牆角,是一隻掐絲琺琅的獸形爐,一絲稀稀嫋嫋的煙從獸的嘴巴裡升起來。
室外有風,室內卻暖烘烘的。桌上擺著一壺晾著的涼茶,傅雲生走過去,倒了一杯咕嘟咕嘟灌下去,然後踢了鞋子,換上早準備好的絲質睡衣。
傅雲生坐在床沿上,閉上眼睛,耳邊聽到輕微的沙沙聲。像是紗簾晃動的聲音,又像是外頭忽然下了雨,沙沙沙地落在葉子上。
剛剛還晴好的夜空怎麼會突然就下了雨,傅雲生睜開眼,走到窗戶邊去看。
沒有下雨,夜愈發的深了。
嘎吱的動靜驚動了院子外頭值守的婆子,提著燈進來,問傅雲生有什麼吩咐。
傅雲生沖她擺擺手,表示無事發生。反手關上窗戶,往回走了兩步,卻驀的立在原地。
他實在吃驚,用力揉了揉眼睛,也這才恍然自己究竟為何事心中不寧。
阿秋坐在鐵架子床對面的沙發椅上,一隻手拎著鬥笠。
傅雲生把這個大活人忘得幹幹淨淨,一面懊惱一面說:“你來了。”
沒問他為什麼來,也沒問找了多久,往前走了幾步才又開口:“你怎麼進來的?”
因為火車爆炸的事件,段崇志派了不少人把守在外,房前屋後都有值守的警察和上夜的婆子。
阿秋卻無聲無息溜了進來,彷彿話本小說裡飛簷走壁的江洋大盜。
阿秋沒有說話,一貫安靜的樣子,傅雲生忽覺得這人呆傻得可愛。
他把阿秋一個人忘在城門口的茶館外,心裡升起一點淺薄的愧疚,問他:“你餓不餓?”
阿秋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
於是傅雲生起身,又走到屋外去喊人,讓準備一些容易消化的點心,立刻就要送過來。他這裡不用人伺候,吃食放在食盒裡,擱在門口就行。
食盒很快送了過來,是傅雲生親自拎進來的。開啟來看,一共是四小菜、兩碟果子、一碗粳米粥、一壺子黃酒。
傅雲生拿出來,一一擺在圓木墩上。
阿秋也不與人客氣,端起碗大快朵頤。傅雲生在一旁瞧著,喝盡杯子裡的涼茶,倒了兩杯酒,遞一杯給阿秋,示意他嘗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