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寶縣
12.寶縣
傅雲生站起來,啪的一聲關掉臺燈。唯一的光消失了,眼前頓時漫黑一片。
過了一會兒,月色才慢慢地浸染到緊閉的門窗上。傅雲生適應了黑暗,看得到男人模糊的五官輪廓,像那晚在山洞裡一樣帶著暈開的光。
他不清楚那晚男人給他吃了什麼,但他還好好地活著,應該不是毒藥之類。
他記得那晚他覺得冷,腦子發懵,後來不停地做夢。夢裡他仍在那列將要爆炸的火車上,車一直顛簸著,晃得他骨頭都要散架了。
渾渾噩噩中,汽笛聲轟響,火苗灼著麵皮,血順著指縫不住流,赤紅的妖魔鬼怪齜牙咧嘴地沖將過來。
逼到眼前,妖魔鬼怪化成實質,似乎長著人臉,小小的一塊,青白的顏色,嵌在甲殼一樣的外皮裡,發出那個男人一樣詭異滲人的笑。
傅雲生被噩夢嚇醒,雙手猛地捂住喉嚨,拼命地咳嗽著。眼皮撩開,揩去滿臉的冷汗,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天已經矇矇亮了。
睜眼沒看見黑漆漆的山洞子,他靠坐在一個木頭柱子底下,勉強撐著胳膊坐直,發現自己在一條老街上。
因為辰光還早,街上沒有什麼人。自己背後是一間醬油鋪子,不遠處停著一輛洋車,帶著草帽子的車夫蹲在旁邊喝一碗稀飯。
傅雲生感覺到周身的酸,還有腿上火辣辣的痛。他咬著牙把褲管往上掀,衣料早就和面板粘連在一起,痛得直嘶聲。
傅雲生不敢強來,只得算了。他大口地喘著氣,周身檢查了一遍,除了腿上的傷倒是沒有別的。
傅雲生鬆了口氣,立刻感覺腹中空空,張嘴想要喚人,才發現無人可喚。
四下瞧著,那個揹他逃出來的怪人也不見了蹤影,估計是連夜把他丟到了這裡,傅雲生又成了孤家寡人。
傅雲生心裡說不出是鬆快還是生氣。他雖然怕那個人存了歹心,但出了這麼大的事故,他隨行的人、隨身的行李全都沒有了。
如今沒個可使喚的人在身邊,他還不知道該如何回寧城去。
傅雲生勉強站起來,稍微活動著腿腳。好在已經從荒野地裡走出來了,他身上還有一點鈔票,總能想辦法與家裡聯絡。
傅雲生咳嗽,大聲喚那個洋車夫來打聽事情。洋車夫望了傅雲生好幾眼,見他滿身髒汙,以為不是乞丐就是逃難的難民,本不願意理睬他。
傅雲生直接甩了一塊大洋到他腳跟前,洋車夫撿起來咬了一口,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銀洋,這才眉開眼笑地湊到傅雲生跟前來。
傅雲生問他這是什麼地方。車夫說這裡叫做寶縣,西邊挨著浦港,約摸有個四十裡的路程。
聽到此處離浦港不遠,傅雲生放下心來,火車被炸這麼大的訊息鐵定瞞不住,父親要是找人,也應該沿著鐵軌往浦港方向去。
傅雲生身上沒有多少散錢,掏了一張十塊的給汽車夫,讓他把自己送到寶縣最好的飯店,然後再幫忙賃一輛汽車來。
車夫沒見過這樣闊的主顧,點頭哈腰地把傅雲生扶上車,邁開大步子就拼命地跑,一路跑得氣喘籲籲,頭上汗直淌。
車子停在一間名叫秋月樓的館子面前,是座三間闊、二層高的房子,大門都閉著,只開了一扇小門。
寶縣是個小地方,也不是交通要塞,往來都是本地人,秋月樓已是縣城裡最奢侈的飯店了。
他入得門去,前臺只有個穿短卦梳油頭的年輕夥計,堂內並無一個客人,也沒有茶房上來招呼傅雲生。
傅雲生掃了一眼,上前就沖那夥計要一間房。那夥計也是打量他好幾眼,看是個生面孔,著裝也不大整潔,又來得這樣早,心裡犯嘀咕,磨磨蹭蹭地翻著手裡的藍皮本子,只不回話。
傅雲生當然知道他是怕自己口袋裡摸不出錢,付不了賬。
他將一張十塊錢拍在櫃臺上,說道:“先押在賬上,其餘退房再結吧。”
在寶縣這種小地方,飯店最好的房間住一晚也不過一塊錢,傅雲生抬手就給了十塊,夥計自然另眼相待,忙不疊帶他上樓。
夥計推開房門,彎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傅雲生雖然周身都痛,但還是挺胸抬頭、昂首闊步走進去。
房間內陳設雖不豪華,但也算幹淨整潔,傅雲生嗅不到怪味兒,也就不計較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