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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是阿嫲的歌聲,難道是阿嫲回來了嗎?
他緩慢地睜開雙眼,入目的不再是倒映在河面上的晚霞,沒有絢麗多彩的畫面,有的只是白淨的牆壁,以及濃鬱的消毒水味。
他躺在冷硬的病床上,仰頭看著潔白的天花板,一時間還沒做好回到這裡的準備。
“你買點兒水果回來嘛,買點兒寧寧喜歡吃的,再給買一點兒山楂回來,有時間我拿回家給——”偏著頭打電話的母親不經意間轉回頭來,與歪頭凝望著她的路將寧四目相對,她愣愣地看向蘇醒的孩子,手機不斷地下滑,直到那邊的聲音喚醒了她。
“你不要再多逛了,寧寧醒了,快、快回來……”
不管對面是否聽明白她的話,母親都忽略回複,迅速將號碼結束通話,然後去喊醫生。
望著那道風速的背影轉瞬即逝,路將寧終於是接受了他回到這裡的事實。
說不上是開心還是是難過,但總覺得心裡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制著,能喘得上氣,可還是憋得慌,有種人瀕臨死亡的感覺,就像胃痛,不至於殺死軀體,卻摧殘他的精神。
母親把醫生請來,透過醫生的話,他了解到自己在前不久剛剛經歷一場胃部手術。
由於早期的癌細胞還未擴散轉移,這場手術進行得很成功,而他的身體素質相對較好,只要遵照醫囑定期複查,按時吃藥,積極配合後期的相關治療,活下來不成問題。
聽著醫生的叮囑,他木訥地點點頭。
待醫生走後,母親坐在床邊,滿臉關切地看著他。母親的眼睛很紅,像是哭過,裡面夾雜著他看不太懂的情緒,但他能清楚地察覺得到,一種叫母愛的成分要佔大多數。
她像路將寧在電視裡見過的那樣,傾俯身子,伸出長臂撫摸著病人的額頭,她沒有路將寧想象中的開口質問,就單是輕撫著。
這很舒服,舒服得想讓人流眼淚。
“媽媽……”他呢喃,“媽媽……”
母親把臉上的淚水抹去,吸著鼻子握住他的手,顫巍巍地說:“自己生病了為什麼要瞞著我們?我們就你一個孩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寧寧你讓我們該怎麼辦?”
發現他暈倒在出租屋的是母親,因為他的微信與電話都打不通,母親從他租屋就知道出租屋的位置,所以才能夠及時找到他。
“對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說的害怕摻雜太多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成分,而母親只以為他是害怕治療。
即便現在手術已然成功,可誰也不能保證今後的日子就一定平平安安,所以她緊張地牽起路將寧的手,盡量聽起來不像是長輩的訓誡,更像是慈母對孩子的勸慰:“以後再遇到這種關乎生命的事情,一定要記得告訴我和你爸,我們都會替你拿主意的啊。”
“嗯……”路將寧哼著濃厚的鼻音,輕聲答應了他的母親,有順著她的話問,“媽媽,那以後有些事情我能不能自己做主?”
“什麼事情?”母親捋了捋他的頭發。
路將寧垂著眼,盡量不去對視:“我不想繼續學下去了,我不想再繼續考研了。”
“傻孩子,你都病成這個樣子了,你就是想考,我和你爸也不可能再讓你去了!”
母親說,沒有什麼比命重要,她是希望他以後可以透過高學歷找一份好工作,因為在她們那個年代,只要學習好就有出路。但現在環境的改變讓大學生越來越多,工作也不單是憑借學歷說話,學識永遠抵不上見識有重量,書本知識不如眼見為真,何況路將寧也並不是一棵適合學習去的料子。像他這樣的人,有點兒知識儲存就夠了,國家需要的是比他聰明的人才,只要他不去為國家添堵添亂,好好活著不去犯罪,就已經夠了。
“好好休養,”她說,“我們養你。”
看著母親逐漸明亮的雙眼,這一刻,路將寧終於知道恙為什麼會找上他了。
原來是他一直都困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夢魘中啊。
術後,路將寧留院觀察一週,醫生確保沒有出現並發症後,這才肯批準明日出院。
當日下午三點多,他坐在病床上默默看著窗外萬裡無雲的天空發呆。今日天氣是個大晴天,臨近傍晚的天色依舊明媚,如果再繼續等下去的話,或許會看見西方的晚霞。
他決定去窗戶旁站一會兒。沒成想他剛轉頭,人就徹底呆在床上。
沈從意竟是不知何時來到他的病房,此時此刻人抱著鮮花,就站在一米的位置上。
一時間,路將寧的大腦宕機,竟不知該與對方說什麼,但他深知自己是清醒的。
過往的和好不代表現在的交好,他還記得在這個世界中,他與沈從意因為小事情而爭執並加以無聲抗拒,最終鬧得不歡而散的事情。
在路將寧呆愣期間,沈從意從頭到尾都沒變過臉色。
他一直面無表情地盯著病床上還在輸液的人,好久,才挪動一步,將手裡的鮮花和水果放在桌面上,而後不動聲色地退到剛才站立的地方,繼續一言不發地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