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二十六)
平西的太陽遺留著慘淡的日光,天空黃澄澄的,越往西就越橙。臨近傍晚時分的河邊靜悄悄的,附近練車場的人員都早已不見得人影,唯獨風過樹梢,還能捎起些聲響。
沿著一條被踏平的小路,麥望安走向低窪處的河旁。
甫一低頭,他立馬就看見一棵老柳下,坐在那裡裝模作樣垂釣的路將寧。
腳踩草地的聲音不響,但在這寂靜的地方也會引起騷動,小波歸鳥又被嚇出綠葉。
麥望安盡量放鬆腳步不去驚擾,他慢慢坐在路將寧的身旁,沒有去關注那吊杆下綁著的食物到底吸引多少斤的魚,他只關心垂釣的人。從他可以看見路將寧開始,他的視線就一直放在這人身上,沒有什麼能夠比路將寧還要吸引他,除非路將寧拒絕讓他看。
……但那也不行,他是一定要盯著的。
怪不得每次休息回家,阿嫲都會說他不如之前胖了,期初他還覺得太誇張,不過如今看來,原來人只要分離到心中認為足夠久的時間,外貌特徵的變化就是顯然易見的。
路將寧肉眼可見的瘦了,蒼白的面色中泛著不健康的灰黃,唇色更像是病入膏肓的顏色,淡粉消失得無影無蹤,它變得幹白。
透過他的側顏,麥望安的心一慌,彷彿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等待接受治療的自己。
“我今天要為你展露一手,”路將寧笑了起來,眼睛裡瞬間附帶上璀璨的光,“你從前總說你什麼都不會,也不會釣魚。你太笨了,今天我教你。”
他回頭。他看起來還是那麼的好看。
別時總多傷心淚,麥望安知道路將寧在強裝著陽光,他也不願去拆對方的臺,於是便與其一起活潑開朗,但難免有點兒假的成分,所以說話的語氣還攜帶著淡淡的憂傷。
“是啊,”他說,“我太笨了,你教我的東西我好像都學得一瓶不滿半瓶晃蕩。”
他把高考的成績說給路將寧聽,他的英語成績雖然超過一百,可就像是摘了芝麻丟了西瓜,總成績還是讓分數看起來很糟糕。
路將寧在聽到他的話時突然笑道:“我說你笨你還真覺得自己笨啊?不要這麼著急否定自己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學習本來就是個日積月累的過程,不可一蹴而就,在這樣短的時間內你能將英語提上來,你的能力就很出眾了。”
“人生嘛,總得為了某個目標而丟棄點兒什麼,學習是從小到老的,一個節點的失敗不能代表整個過程,就像……我的突然離去,也不會代表我不再愛你了。”
學會愛一個人就是從生到死的必修課。
麥望安呆滯道:“那我會夢見你嗎?”
一口氣說完那段話的路將寧似乎有點兒疲憊,他歪倒在麥望安的肩膀上,頭倚靠著麥望安的肩頭,直直看向前方,默不作聲。突然,他指著魚竿說:“魚上鈎了。”
路將寧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把小巧的魚竿收回,吊鈎上掛著一個鮮活的小金魚。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直起過身子,彷彿所有力氣已經被抽走了般,他斜斜著,有氣無力地把這條小金魚放在兩只中間的水桶內。
麥望安失神地看著那條遊動的金魚,就好像透過它的靈魂,瞧見一個活潑的自己。
“麥望安。”耳邊傳來路將寧的呼喚。
麥望安偏移一下頭顱:“嗯,我在。”
“你把手伸出來吧,我給你個東西。”
麥望安沒有疑惑,乖乖照做。他伸出一隻右手,繼而又覺得承受不住,再次將空置的左手一併伸出,手心朝上,放在雙腿上。
他看見路將寧在手心上放置兩樣東西。一張疊得板正的紙,還有一個京卷兒。
“不酸,很甜。”路將寧小聲道,把溫涼的手輕放在他的手腕上,“記得,以後要好好愛自己,不要把自己拋棄。還有,我愛你。”
“……嗯,我知道。所以,我愛你。”
沒有熟悉的回聲,只有風拂柳的嗚咽。
冰涼的柳絲輕撫過臉頰,像一串串刺骨的眼淚,麥望安憋著哭音仰面,滿目不捨。
抬頭,他會發現柳葉正在搖曳著離別。低頭,他會看見河面好似蕩漾著淚痕。
而側過頭去,他垂眸凝視著那憔悴的容顏,那是他的愛人,也是已經睡去的自己。
“……”
麥望安歪頭,貪戀著這一份即將消散的溫暖。
他隨著路將寧閉上眼睛,不讓眶中的淚水湧出,可黑暗中,他總能回想起那些與現在相比極為刺眼的所有美好。有的人永遠留在他的回憶裡,這是他永遠記恨的離別。
他學著阿嫲的樣子,哼唱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