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宋希文事件為引線,日本特務處開始清算歐季禮的“罪行”。歐季禮本人不在上海,但根基還在,於是順藤摸瓜地查,受牽連者無數。馮少杉事前就處理掉了所有證據,不過知道他和歐季禮有來往的人也不少,不得不再展開銀彈攻勢,總算逃過一劫。
往更遠處看,被日本人佔領的國土越來越多,上海依然被困在這孤島上,精神苦悶是肯定的,所以搓麻將更加盛行,舞場從早開到晚,只要願意,可以一直混在裡面。鴉片煙霧終日在上空繚繞,每天街頭都能見到吸煙致死的“路倒屍”。有信心的人越來越少,眼前的日子長得看不到盡頭。熬啊,熬。
洛箏不再有心情寫故事,每天靠抄詩讀經打發時間,她喜歡上了《莊子》,追求無為境界,求而不得後總需要一點精神安慰,莊子便是歷代所有失意文人的精神後花園。
有時她也翻出從前寫過的故事重溫,彷彿在鑒別另一個自己。她把這些故事按照發表時間仔細理好,妥帖收藏——從前的她比現在的她更值得珍惜。
這天吃過晚飯,少杉破例沒陪洛箏散步,他主動去找老太太,談了一個多小時方回房來,神色間有些鬱郁。
洛箏問他怎麼回事,少杉道:“我想把老太太和孩子們先送出去,可她怎麼也不肯同意,堅持全家得一塊兒走。”
少杉嘆了口氣,“日本人兩隻眼睛死盯著我呢,我要想離開上海,只能偷偷地溜,那樣一來,藥堂豈不是白送了日本人?”言語中很是不甘。
洛箏想了想道:“老太太的顧慮也有道理,你平白無故把家人往外頭一送,日本人必定會警覺,往後不見得肯再信任你,也是危險。”
少杉這時候便有些後悔沒有一開始作出決斷,妥協前就把家人全部送走,像歐季禮那樣。不過話又說回來,日本人信任他甚於歐老,究其實質,還是因為他的家眷全在此地。這其中的得失真是相輔相成。
末了,少杉道:“那就等看看往下的局勢再說吧,年底前必得有個了結。”
兩人還不想睡,坐著喝茶聊天。說了會兒別的,洛箏忽然又把話題轉了回來。
“你原先的計劃裡,是不是打算把我也送走?”
少杉怔了一下,方道:“沒有,我希望你留在上海陪我……是不是有點自私?”
洛箏笑笑沒說話。
少杉起身,把她拉進懷裡摟著,彷彿有些歉意似的,半晌才道:“你放心,真到危急的時候我也有辦法脫身,不會讓你受一點傷害。”
洛箏在他懷裡輕聲說:“我知道的。”
“那你,願不願意陪著我呢?”
“……願意。”
少杉把臉頰貼在她頭發上,愜意地閉上眼睛,心裡只覺得滿滿的,充實極了。
平靜的日子偶爾也會起波瀾——喬櫻回上海了,給洛箏寄來一封信,信中有言:“知悉已回馮家,半年間發生太多事,盼見面一敘。”信尾留了住宿地址和電話。
洛箏與她約在紅菊咖啡館見面。一走進去,熟悉的氛圍撲面襲來,她的心難以遏制地動了一動。
喬櫻先到,已在位子上等她,見洛箏進來,跑上前去給了她一個擁抱。洛箏鼻子發酸,想起了祁靜。
無可避免聊到分別後的人與事,均不勝唏噓。
喬櫻滿懷熱望去的重慶,到了那裡,所見所聞卻只有讓她失望,連提都不願多提。她說了此番來滬的原委。
“一個朋友邀我去香港辦張報紙,時間上比較充裕,就先回上海來住一陣,會會老朋友。”她望著洛箏,“是個不錯的機會,你願不願和我同去?我知道你不喜歡應酬,只要專心寫文章即可。”
洛箏雖然心有所動,仍是婉言謝絕,喬櫻也沒勉強,眼神中流露出理解。
“你回馮家是為了宋吧?”
洛箏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聽說了一些你們的事。”喬櫻壓低嗓音,“我在重慶見過他。”
洛箏心跳加速,“他好嗎?”
“挺好。”喬櫻猶豫了一下,又說,“但和以前不太一樣,很消沉,話也少了許多。我本來沒想到還會回上海,等拿定了主意去找他,他已經離開重慶了,不然有什麼話可以給你們傳遞一聲。”
能有什麼話呢?
洛箏悵然,有些話說出去反而傷人,寧願斷了聯絡,幹幹淨淨最好。
分別時,喬櫻盛邀洛箏有空去找她玩。往香港的船票難買,等起來也沒一定,她一時半會兒離不開上海,這段時間也無事可做,無非和老友們見面打發時光。當然還要忙著為香港的事業招兵買馬。
洛箏答應了,但兩人心裡都清楚,不過是客氣話,以後也許再不會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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