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策劃
到與洛箏結婚的第十個紀念日,馮少杉帶她去一家新開的豪華餐館吃晚飯慶賀。
其實輕描淡寫揭過去最好,兩人出門時,鳳芝冰冷的目光沒有逃過洛箏的眼睛,但少杉需要這種儀式感。
訂的包間在二樓,兩人挽著手上樓梯,樓上忽然飄下來一陣放肆的笑聲,幾個喝多了的日本軍官正晃晃悠悠走下來。
洛箏整個人都僵住,好像見到鬼——其中一個是羽田,他左腿瘸了,走路時用一根柺杖駐地,依然談笑風生。
他居然還活著!
她的失態落在羽田眼裡,那家夥更得意了,蹣跚到洛箏跟前,貓戲老鼠似的問:“沒想到我還活著,嗯?我在醫院躺了兩個多月,人人都以為我會死,連我自己也沒想到還能再站起來,像個正常人那樣呼吸,走路。”他閉上雙眼,陶醉地深吸了口氣,“你們中國人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哈哈哈哈——宋桑還好嗎?”
馮少杉緊緊握住洛箏的手,她的手冰涼入骨。
“羽田先生,請別跟我太太開玩笑,她不習慣。”少杉沉聲道。
“啊?又是太太了?”羽田表現出誇張的驚詫,“哦,我懂了,你幫宋希文逃走,所以呢,你太太離開宋回到你身邊,你們中國人果然是最懂交易的!哈哈哈哈!”
洛箏內心一片混亂,反複糾結於一個問題——他怎麼還活著?怎麼還活著?
羽田傲慢地笑著,對馮少杉道:“宋希文親口向我承認是他殺了姚梓謙和竹內,高橋懷疑是歐季禮幫他逃離了上海,但我認為是你——你的船送他出了港。”
馮少杉冷冷一笑,緊抿雙唇不理他。
羽田聳肩道:“哦,忘了告訴你,我剛剛複職。複職後頭一件事,便是重啟調查宋希文那兩起殺人案——宋希文跑了,而你沒跑,那麼,這些帳早晚都得由你來結!”
紀念日的氣氛全給破壞了。
坐在包間裡,洛箏擔心極了,“會不會給他查出來什麼?”
羽田是個偏執狂。
“不會。他沒有任何證據。無非是不想讓咱們痛快。”少杉想了想,又說,“回頭我再讓梅庵去核實一遍。”
過了兩天,夏臻襄差人送帖子給馮少杉,宴客地點在虹口,日本人的地盤,他不想去,寫了張短箋謝絕,下午夏臻襄的一個心腹親自登門再請,道明是羽田要求他去。
“不去不好。”那人勸他,“羽田對走脫了宋希文很是介懷,傷剛養好就出來調查了,尤其對馮先生的船隊很注意。夏先生當然是相信馮先生的,但現在哪個做生意的經得起日本人查?隨便給你查出點毛病來就是大麻煩,夏先生希望馮先生以和為貴,能在酒桌上解決的事就不要拖到公事場合去辦。”
話說到這份上,馮少杉別無選擇。
自然又是一場鴻門宴,吃著吃著羽田祭出了大殺器。
“馮先生,夏先生剛才為你說了許多好話,可我還是不相信你,所以,我為馮先生準備了一道很特別的菜。”
他拍拍手,兩名衛兵扶著一個囚犯走進餐室,那人衣衫襤褸,拖著一條跛腿,渾身沾滿血跡,已是奄奄一息。
“此人是抗日分子,我們該問的都問了,已沒有利用價值,現在——”羽田掏出自己的手槍,在長桌上用力一推,手槍準準地滑到馮少杉面前。
“我要你把他殺了。”
飯桌上所有人聞言均屏住呼吸,目光統統投向馮少杉,而他只木然坐著,紋絲未動。
羽田道:“只要你殺了他,我對你的懷疑便可減去大半。”
少杉望了眼蜷縮在地上的那個人,蓬亂頭發下那雙血紅的眼睛裡藏著祈求,不是向生,竟是向死——他在求自己殺了他。
槍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然而少杉覺得胳膊上壓著千鈞重力。客廳裡靜得出奇,時間彷彿走不動了,停下來歇一歇,羽田在桌子的另一面含笑望著他。
這個瘋子。
夏臻襄就坐在少杉身旁,此刻看不下去,探過身來,伸手去夠那把槍。
“馮先生是斯文人,羽田君就別為難他了吧,這一槍我替他開!”
沒等羽田阻攔,少杉已先一步把槍抓在手裡,他連一秒停頓都沒有,揚手就朝地上連射數下,直到那人再也不見動彈。
少杉面頰上的肌肉抽搐著,臉色蒼白而獰厲。他丟下槍,端起酒杯大口飲盡。
羽田不露聲色盯著他,笑容一下子收斂了。
放下杯子時,馮少杉對羽田道:“敢殺人不代表什麼,只能說明人心殘忍,羽田先生用這種辦法斷案,實在荒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