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在門上敲了敲,探個腦袋進去,“宋先生,有人找!”
這下是一點退路都沒了。
宋希文走出來,看見洛箏,眼裡有光迅速一閃,扭頭朝辦公室裡道:“你們等我幾分鐘——聶小姐,這邊請。”
他把洛箏領進一間會客室。
洛箏選了小沙發坐,宋希文便坐在長沙發上,腿習慣性地交疊起來,一手搭著沙發靠背,目光如炬,在洛箏臉上徘徊。
洛箏反複絞著手裡的帕子,思量該怎麼開口,照目前看是大有希望的,因而她更緊張了。
“我聽祁靜說,你想預支稿費?”
洛箏點頭,瞥見他肆意的目光,心裡一亂,腦袋又低下去,彷彿認罪伏法,暗罵自己不爭氣,無奈有求於人。
“這事呢,按說以前有過先例,也不是不行,只不過——”
洛箏的心情跟著他的調子起起伏伏,備受折磨。
“我聽小祁說,你要這筆錢是為了打離婚官司,是這一回事麼?”
“對。”
“那我只能抱歉了,沒法批給你。”
他眼裡不見敵意,說的話卻依然刺耳。洛箏失落到極點,慍怒便從心底滋生。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把我叫來這裡?就為親口聽你說不行?”
宋希文似乎被問住,愣了一愣方說:“我怕小祁轉述不清,總得弄明白了才……”
不等他說完,洛箏已起身,“我懂了,謝謝你讓我白跑一趟。”
她走出去,宋希文忙起身跟著,他腿長,幾步就追上洛箏,與她並排走,一低頭就看見她發間那根蝴蝶簪子,簪子上綴著一串細碎的珍珠,隨著她的步子一顫一顫,柔弱,卻又莫名觸動心絃。
“老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我今天幫了你,以後萬一讓馮少杉知道,我沒法交待……真對不起。”
他語氣低沉,正經了許多,但對洛箏而言毫無意義。
她沉默著朝前走,直到身邊再沒有任何人。
風吹在身上,寒意陣陣,凜冬將至,和街上的行人比,洛箏穿得過於單薄了。涼意從肌膚直抵內心,她鼻子一酸,又想流淚,耳旁響起宋希文那含譏帶諷的口吻,便仰頭,把眼淚咽回去。至少,她不該再次如他預料得那樣,除了流淚,什麼都不會。
她挺直了腰,走得格外板正,在縮著脖子的人流裡,宛如一個異樣的存在。
暮色四合。
洛箏把兩盆蘭花從陽臺挪至房間,葉子有些耷拉,也不知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夜洶湧奔來,氣溫驟然下降。這種時候,最舒服的莫過於躲在家裡,喝茶看書。但她內心有什麼在翻滾,終難安寧,幾次坐下,又幾回站起,在房間裡轉著,猶如困獸。
張嬸在院子裡洗碗,看見洛箏下樓,穿著大衣,脖子裡圍著圍巾,很吃驚,“聶小姐,這麼晚了還出去啊?”
“有點事,需要出門一趟。”
“路上小心吶!”
“哎。”
空氣幹燥而凜冽,所幸風不大。
洛箏盡量往熱鬧的地方走,經過一家酒館,透過玻璃窗,看見裡面有群金發碧眼的洋人在喝酒狂歡,鬧得跟瘋了一樣。
寒意緩緩滲入肌膚。她繼續走。
為什麼白天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到了晚上這麼容易就土崩瓦解?簡直就像一個經不起陽光照射的肥皂泡。她不斷返回怯懦的起點,又不斷重拾勇氣——一個重複打圈圈的過程。
圓心是什麼?
在馮家她只需煩惱一件事:她與馮少杉和鳳芝之間的關系,要麼適應,要麼退出,她適應不了,所以離開。
現在她的煩惱似乎更多了,生存、離婚訴求、以及不時會被挑戰到的尊嚴。也許不止宋希文,除了祁靜,大概沒人會贊同她這看起來頗似負氣般的舉止吧。出走、離婚,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失敗後徒勞的反抗。連她自己都忍不住要這麼懷疑了。
不,不能這麼想。她安慰自己,開頭總是艱難的,無論如何得挺過去,挺過去一切都會好的。越來越冷,經過下一家酒館時,她什麼都沒想,雙腳就帶自己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