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心人
喝第一口酒時,洛箏咳得流出了眼淚。入口是澀的,含著厚苦火辣的滋味。她不懂洋酒,反正喝什麼都無所謂,能夠讓自己停止胡思亂想就好。
一杯接著一杯,後來就順口了,像喝水一樣,與此同時,渾身發熱,如同往血液裡扔了根火柴,燒得通體暢快。如果不是因為沒錢了,她還可以接著喝下去。
原來她酒量不錯,喝了那麼多杯,居然還能自己走出去,也自信,知道回去的路該怎麼走。
冷風吹在滾燙的肌膚上,像絲帶拂過似的,輕柔舒爽,她更是一點都不怯了,昂首挺胸,簡直想唱歌。可腳下不知怎麼一軟,就摔倒在牆根,努力了幾回也沒能站起來。
有人朝她伸出手,嗓音是囁嚅的:“馮太——小姐,你沒事吧?”
洛箏用力推開那雙援手,憤怒,“走開!不是說了別讓我看見你!”
趙大海手足無措,他想扶洛箏起來,低頭看看自己布滿老繭的手,再看看牆根的女子,嬌弱無骨,雪一樣的肌膚,似乎觸一下就會化掉,他不敢碰她。
洛箏終於靠自己站了起來,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跌跌撞撞走了幾步,頭重腳輕,她用手扶著牆走,這下好多了。
她沒有回頭,但知道趙大海始終跟著自己,她越走越快,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到後來疾步如飛。又何嘗不清楚這是任性,努力想甩掉馮少杉充斥在她生活裡的影子,倔強地堅持她不需要他,哪怕下一刻她就死了。
路在眼前分岔,洛箏頓腳,倚牆而立,忘了寓所在哪個方向,再怎麼思索也是惘然。
趙大海追上來,“小姐,回去是走......”
“別說話,我知道!”
這種體貼竟令她惱怒,不能繼續停滯著了,怕他再多此一舉,洛箏胡亂挑了個方向就走。
再次路過那間洋人酒吧,但格局似乎和來時不同,門口擺著幾張木椅和一掛鞦韆,不見人跡,厚重的鐵門鎖著。
洛箏盯著那鞦韆看了半天,走過去,在鞦韆上坐下,輕輕晃蕩著,自言自語:“小時候,我家裡也有這個。”
她想起了馨,馨經常與她並排坐在鞦韆上,背詩給她聽。
“我們是空心人/我們是稻草人/互相依靠/頭腦裡塞滿了稻草”
馨會背許多外國詩,最喜歡艾略特,後來她去了英國。
往事如風,吹拂洛箏滾燙的臉,沉埋心底的迷惑再度泛起,為什麼馨會突然遠走異國他鄉,沒有任何解釋,臨行前連聲再見都不說。
她想不明白,又忍不住要想。冰涼的夜中和著她沸騰的情緒,腦袋歪下來,眼皮發沉,帶著困惑陷入睡眠。
並沒有睡多久,她聽見汽車引擎聲,迷糊中,感覺有人抱起自己,走動,又矮下身,更大的動作,應該是上了車。她想反抗,可是那懷抱裡的氣味熟悉而安逸,她僅僅動了動眼皮,很快又睡過去。
她在不同的夢境穿梭,真累,身子蜷縮著,睡得極不舒服,可又醒不過來。
昏沉中,又是一番折騰,身子底下終於變得平坦柔軟,在床上了吧?她滿意地嘟噥一聲。
兩根涼涼的手指撥開劉海,輕撫她的額頭,輕微的嘆息如一團雲霧,繚繞在她忽深忽淺的睡眠裡。她想起早已過世的母親,她對母親溫柔的記憶也都是在半夢半醒的時候,母親對她很嚴厲,可那是因為愛她,她是母親唯一的孩子呃。
心底忽然泛起酸楚,她嗚咽起來,抓住那隻手壓在臉頰邊,胡言亂語,淚水滑落在那隻手的掌心,像蓄水在一隻碗裡,她終於覺得心安,遠離了飄忽的夢境,一夜安然。
祁靜問洛箏稿酬預支的事。
“宋先生答應了吧?”
“我暫時,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