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轟然一聲,臉頰被拍擊的詭異觸碰感,然後眼前猛然一白,白得發亮,然後又黑成一片。
震驚之下,甚至都來不及感受到疼,等真的意識到這件事已經發生,臉上已然開始發麻發漲。
她記得自己被這一巴掌的力道推得後仰,記得後退的時候頭撞到了牆上,又是一聲悶響。
她記得自己是怎樣害怕又茫然地順著牆蹲下去,鼻子變得不通氣,血像自來水一樣淌下來。
時至今日,竹聽眠還能時常複制當時的恐懼與悲傷,偶爾想起來,又要難過得躲起來自己哭一場。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來那一天她為什麼要打我,”竹聽眠說,“其它事情也一樣,除了原因,所有的記憶都很清晰。”
哪怕她改名換姓,哪怕她今年已經二十七。
竹聽眠還是像在七歲時那樣,因為有過那樣的七歲,所以何時何地,只要回憶尚在,她還會挨一耳光。
太多這樣的情況。
稍加回憶那段童年,時間都顯得殘疾,遑論記憶。
說到這裡,竹聽眠已經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麼恨我,我很想問問她為什麼不能愛我,我真的拿她沒辦法。”
多年未聯系,竹聽眠再次聽到她的聲音,居然還是那樣惡毒地威脅。
可是媽媽,我受傷了你知道嗎?我右手傷了,我再也不能彈琴。
你知道嗎?
你可以愛我嗎?
竹聽眠是想要問這句話的,可是又沒能問出口,像是喉嚨口生出了一萬只蠻不講理的手,捏住了她所有的發聲途徑。
“我覺得,你是生病了,你應該去看醫生。”
最終,她說了這句話。
可她沒想到噩耗會來得那樣快,一個這樣霸道了那麼多年的人,這樣的母親,因為覺得女兒讓她去精神病院而感到羞辱,所以幹脆自我結束。
竹聽眠也感到了侮辱。
好像一切的一切,這個人身為母親給出的所有傷害,她女兒數次差點活不下去,都不抵她的面子來得重要。
竹聽眠說完,再無顧忌,就此拉著李長青的衣服大哭一場,能嚎就不壓著,等這段情緒終於得到發洩,她休息了會,問:“你知道我聽到訊息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什麼?”李長青又攬了攬她。
“我突然想起,小的時候,很早很早以前,城裡還沒有那麼多大樓,很多土路,地磚也不是很平整,”竹聽眠說,“我總是咳嗽,支氣管一直在發炎,她揹著我去看醫生,我趴在她背上,聞得見很香的味道,而且她的背很暖和。”
“她有一條辮子,很長一條,垂到腰間。”
竹聽眠始終覺得自己聽錯,覺得不該是這樣,覺得她那樣一個人,應當更轟烈些,大鬧一場,咬著牙把日子過下去,再生龍活虎地跑到女兒面前耀武揚威。
總之不該是這樣。
她原以為自己恨透了她,可那是死訊,那是生離死別。
竹聽眠才發現自己真的也沒能力恨到這個地步,恨得非要她死了才好。
眷戀同恨意總是如影隨形,所以不能徹底了斷,又難受於持續,
“你說,”竹聽眠問李長青,“你說說看,這可怎麼辦?”
“我也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李長青輕聲告訴她。
他當然恨不得能立刻說出一個有效的辦法,最好徹底解決竹聽眠的所有心結,讓她以後都再也不會難過。
可事實是他辦不到,更不能在這個時候說虛假空洞的胡話,只好承認自己無能。
李長青心疼得要命,說什麼也不知道,只好一遍遍講:“我難受,我聽得難受。”
心肺鼻眼連帶著喉嚨都開始劇烈反應,他震驚於自己的失控,慌亂之中仰起頭,依然無法阻擋眼淚。
李長青簡直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