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聽眠都快要分不清是在吼誰,總覺得在模糊的視線裡,恍恍惚惚地,在周意全身後,她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已經在她記憶中存在了許多年,竹聽眠看向誰,那道影子就隨著目光一同劃到誰的後面。
她怒斥周意全實在太過自私,又轉向王愛,“你看不到嗎?你非要毀掉你的孩子嗎?”
寒風裡淚珠的溫度變得異常燙人,冬月分明是遙遠地掛在天上,月光卻像是灶爐上將將打著的火,溫溫吞吞地煮著世界。
身在其中,起初並不會感到任何不適,等到發現真的無法忍耐時,已經淚流滿面。
“你還過不過!”竹聽眠對著王愛大喊,“誰都可以用你的過去綁住裡你,你還過不過!”
左右手都被人虛虛扶住,是齊群和賀念,他們都震撼於竹聽眠此時的狀態,即便不知道她爆發的原因,但也實實在在因她的神態而動容。
“竹聽眠,竹聽眠,”齊群喊她,“冷靜一點。”
“你別摔了。”賀念說。
竹辭憂則是怔怔地立於原地,聽清了這些話,覺得自己臉上又捱了一耳光。
“你想想你自己,你還要這樣,你的孩子十年之後就會和你一樣!”竹聽眠吼王愛。
在急促的呼吸裡,她一偏頭,終於看清了站在周意全身後的那道影子,所以她聽見自己拼盡全力朝她大喊。
“那是你的女兒啊!為什麼要這麼傷害她!你不能愛她嗎!為什麼不能愛她!”
太無力了。
親身經歷過又親眼看一回,自己都還沒能活明白,又忙不疊去操縱下一代的命運,終而又複始,一條條命鋪展開幾十年的潦草,不同的名字將同樣的傷害繼承,又發揚。
悲劇的形態不一,源頭卻始終相似。
太無力了……
李長青並非有心耽擱。
畢竟今晚的事兒最先傳回家裡,誰都忍不下,他是勸完三叔又去勸老媽,再一轉頭,三嬸和奶奶已經拎著鋤頭要出門。
這頭將將平靜下來,又接到電話說竹聽眠提著斧子去了陳家。
李長青的這顆心也跟著一道提了起來。
等他趕過去,首先瞧見陳家院門洞開,卻聽不著裡頭有什麼動靜。
冬風亂蕩,在巷道裡颳著卷著,勾扯住任何能翻動的東西,鐵片扳指吱呀哀鳴,一聲疊著一聲。
等等,哪來的被掀的鐵皮?
李長青湊近聲源,心驚地發現門上有兩道劈出來的豁口,他忙不疊奔進院裡,看見一院的人,坐的坐,站的站,個個沉著臉,也都粗粗喘著氣。
王愛和周意全分坐桌子兩邊,竹聽眠則是被齊群和賀念圍著坐在花臺上歇氣。
李長青平日裡不怕冷,今天倒是裝備齊全,戴了帽子,連衣服領的拉鏈都扯到下巴,一瞧就是為了遮掩什麼。
竹聽眠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過來我看看。”
李長青瞄了眼王愛母女,依話過去,順著竹聽眠的手勢彎下身,同時問賀念:“沒事吧?”
“沒,”賀念回答,也趁著竹聽眠扯開李長青衣領的時候往裡看,不由為此“嘖”了一聲。
齊群當場就“臥槽”了出來。
青紫抓痕花裡胡哨地橫在他脖子上,甚至耳朵下邊都有道血跡。
“我真是……”竹聽眠松開手,轉頭看朝王愛那邊,“動手是吧?”
王愛沒說話,這倒也正常,但是周意全聽了這話也不反駁,就很反常了。
賀念朝他簡單解釋,本來吵得不可開交,竹聽眠吼累了之後歇了會,突然說:“李長青這些年照顧也照顧了,錢也賠了,但其實一直沒有查出來礦難到底是誰的錯。”
“這樣好了,你們簽個字,日後要是查出來那不是李家的過錯,你們就賠錢,道歉。”她如此建議。
“就是這麼開始沉默的。”賀念對李長青說。
李長青低頭去看竹聽眠。
這個人本來今天還開開心心地弄了個漂亮發型,剛才應該沒少激動,以至於發絲散了幾縷在頰邊,眼睫也濕噠噠的,成簇地粘在一起,月光打在上頭,隨著她呼吸而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