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竹聽眠始終垂著眼,也不再有心情和人打招呼。李長青安靜著跟在她身邊,眉頭就沒松過。
進院子,上樓梯,開啟房門時,竹聽眠已經開始呼吸不穩。
李長青說:“那你休息一下,有事情叫——”
竹聽眠忽而回身抱住了他,額頭壓上李長青的肩膀。
左手已經是用盡力氣攥著抓著他的手背,右手即便不能做到這樣,也是用手腕緊緊地按著他。
她在發抖。
李長青先是一怔,隨即小聲提醒她:“你右手別用力。”
竹聽眠沒有說話,就這麼抱了他幾分鐘,然後把人推開,低聲說抱歉。
李長青怔然地看著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的竹聽眠。
她的表情很僵硬,即便抿緊嘴唇,可邊緣的輪廓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整個人都毫無血色,顯得睫毛與瞳孔黑得像迷了路的筆跡那樣,直直白白地橫在所有語言之前。
她說想要自己待一會,李長青就出去輕輕關上門。
等房間裡只剩下她自己,她先翻出藥來吃,又聯系王老師。
今天齊群姑父和姑媽的傷害,讓她想起自己的舅舅和舅媽。
十六歲的時候,在秦晴這個名字最後的那段歷史裡。
她即將參加一個準備多年的比賽,臨行前夜,媽媽誇張地給她買了個大蛋糕,說是要為她慶祝,卻在點上蠟燭之後毫無鋪墊地告訴她家裡已經沒有錢,然後舉著她的證件告訴她,你現在給你外公外婆打電話,告訴他們打錢給我。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媽媽已經賭得壓上了一切,並且家中早已債臺高築。
媽媽說:“要不是為了供你,我怎麼可能去賭,怎麼可能欠錢?”
這句話從生她養她的母親嘴裡說出來,讓她感到難以抵擋的背叛和震驚。
她問:“真的嗎?我比賽有獎金,我上學是義務教育,我從小的壓歲錢,我長到這麼大,真的能夠把你逼到去賭博養我嗎?真的嗎?”
母親歇斯底裡,罵她是個賤人,賠錢貨。非要讓她打電話給外公要錢,最後沒達到計劃,幹脆一把火燒了她的所有證件。
在印象裡,家裡稱不上富裕,父親在世時就堅持讓她學琴,也留下過遺産,不至於富貴,也足夠母女生活。秦晴的世界很簡單,為了考試熬夜,為了朋友間的小矛盾煩惱,為比賽失眠卻又充滿期待。
媽媽卻在此時說讓她打電話叫外公給八十萬。
“外公哪裡有那麼多錢?”秦晴問,“你自己不敢說,是因為你知道外公疼我,你是不是之前已經和外公要過很多次錢?”
媽媽用一耳光作為回答。
秦晴舉報了私人賭場,舉報了自己生母。
該入獄的入獄,該逃跑的逃跑。
很快,高利貸的同夥為了洩憤鬧到學校,她的班主任得知之後,說:“你連自己的親媽都能舉報,我是不敢想象你有多壞。”
秦晴動了手,然後就是在全校面前念檢討,退學離開。
在她親生母親出事之後,在她還沒有改名的時候,在被竹臣歌接走之前。
她也曾在舅舅家寄住過,十六歲的人已經明白什麼叫做寄人籬下,很多事情她都不記得了,卻很記得那個夜晚,舅舅再婚,準備了戒指準備求婚,把鄰居都叫了過來,新的舅媽捂著嘴笑,大家都知道接下來舅舅會單膝跪地拿出戒指。
可是舅舅忽而轉頭看向她,同她說:“秦晴,你去樓下等一下可以嗎?”
她在樓下站著,仰頭去看那間屋子的燈光,聽見他們興奮地歡笑聲之後,又偏頭去看天上的月亮。
很多事情都被碾壓粉碎,周圍的鄰居會一直詢問。
“你的媽媽呢?你知不知道你媽媽欠了我多少錢?”
“聽說你被你媽媽帶出去做過那種生意,是不是真的?”
“你媽媽真的沒聯系你?”
就連那位新的舅媽都會關心地把她拉去一同坐下,問:“我都聽說了,晴晴,你還是處女嗎?不要怕,你告訴舅媽。”
太多這樣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