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不知道李昭寧要做什麼,但想起陳崔的叮囑,只要他拼死不承認便可免責,又放下心來,兩袖一震,坐得安穩。
李昭寧臉上笑意未改:“第一首詩是令郎的。”
張倫眉毛一挑,複又拿起那首詩看了看,道:“筆跡不是。”
“是我謄抄,”李昭寧補了一句,將第二首詩拿了起來,“第二首詩,則是今年省試錄取的最後一名舉子的詩。”
“令郎才學並不在最後一名舉子之下,卻因陳崔對你家族的限考令而屈才……”李昭寧嘆息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明珠蒙塵,可惜可嘆。”
“犬子還小,當潛心研學,不應汲汲於功名富貴。”張倫眸光沉了下去,盯著地面緩緩開口。
“是嗎?”李昭寧突然站了起來,將一隻小紙團倏地擲到了張倫腳下,“那尚書可知,令郎是如何看待陳崔的禁考令的?”
張倫冷哼一聲,根本不為所動,緩緩俯身撿起那顆揉得皺巴巴的紙團,卻被紙上的內容驚得一瞬間面色駭然,連雙唇都變得蒼白無力。
那是張嵐在算命先生的引導下畫的一個小人,小人腹部寫著張倫的生辰八字,而小人兩側的空白處赫然寫著兩句詩:
父魂祭吾志,功名血染成。
“畜生!”張倫氣得雙唇顫抖、牙齒打顫,與僻靜長街上李昭寧見到的張嵐有過之而無不及。
真不愧是夫子。
腹誹一句,李昭寧便道:“看來令郎並不像尚書所說那樣不急於功名利祿,而是渴求得連親生父親的生命都可以用來做祭|品……”
“若朕舉行一場專為‘有才而無份’的學子舉行的殿試,”她笑笑,“尚書猜猜,令郎是願意做朕的門生,還是願意做陳崔的門生?”
張倫本在盛怒中,聽到這話卻突然靜了下來。
李昭寧繼位兩年,科舉也已經恢複兩年,她確實有這個實力,也能策動那些懷才不遇的學子們來參與這場殿試。
而張嵐與他之間的矛盾確實已經到了無可調和的地步。
若李昭寧所言為真,張嵐就一定會倒戈向她,而自己多年來的辛苦籌謀、為家族為後輩的隱忍痛苦,就成了個笑話……
“識時務者為俊傑,”李昭寧看向張倫,“張尚書若不想父子反目,就好好想想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吧。”
說罷,李昭寧便站起來,拍了拍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抬腳就要走。
而張倫幾乎是一把撲過來擋住了李昭寧的去路,跪倒在她面前,伏在地上緩緩開口:“臣……請、罪!”
謊言就像一面鏡子,一旦裂開了一條小縫,真相便會抽絲剝繭,昭然若揭。
張倫很快便招供,還指出了幕後指使人是陳崔。
而聽聞張倫認罪畫押的訊息後,剩餘人等也紛紛倒戈,不出兩天便將事實交待得完整清晰,所有的線索都串成了一條明顯的線——
陳崔指使戶部、禮部,暗中製造炸藥炸毀堰塞湖,同時將暗洪一同引入漕渠,這才造成了泛濫的水災。
人證物證俱在,當李昭寧帶著人來到皇宮的禦書房時,陳崔仍舊穩穩地坐在輪椅上,望著她笑。
卻只是笑。
李昭寧將人收押下獄,陳崔並未有絲毫反抗,而審訊也幾乎不費什麼功夫,事件羅列出來時,他利落地認罪,別的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只是在簽字畫押後,他望著坐在對面的李昭寧,緩緩一笑,眼中森然順著眼尾的皺紋爬滿臉頰,又融進面板骨血消失不見。
“你會後悔的。”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