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後,他眼中光亮就隨著落下去的紅日一起消失殆盡,再也沒有了任何生氣。
李昭寧不屑與他爭論什麼,個人的榮辱、權力的更替甚至朝代的興衰不過是時代滾滾洪流的一個小小縮影,只是機緣巧合下陳崔不得不放開船舵,將前路交給了李昭寧而已。
陳崔懂這個道理,他覺得李昭寧也該懂——陳崔面對的是「權宦不配為帝」的死局,而李昭寧面對的『女帝如何勝任天子之職』又何嘗不是一個逆反天罡、神仙難為的大難題?
不過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罷了。
陳崔舊罪累累又添新罪,按律當淩遲甚至五馬分屍都不為過,但李昭寧念其功勞,也曾為大周盛世出過一份力,便特別開恩,賜了個斬首。
斬首當日,陳崔囚車剛到街口,就有無數人沖上街頭巷尾,想來看看這位橫亙三代皇帝、權傾朝野的閹人到底是何模樣,因而街上熱鬧無比,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流似河水一般湧動。
卻不曾想那長安守備竟監守自盜,率長安親衛來劫囚車,卻在起勢之初就被埋伏在城中的護衛一舉拿下,盡數殲滅。
訊息傳到李昭寧耳朵裡面的時候,她正坐在炕上看書,而一挎刀甲冑的侍衛急匆匆地跨過門檻,給李昭寧彙報今日街市的亂象、平定叛亂的經過,並向李昭寧討一道最後的斬首令。
畢竟陳崔是三鎮節度使,他一死,其手下黨羽或許會不滿李昭寧而選擇孤注一擲,揭竿而起。
李昭寧仔細聽完,望向下方單膝跪地的人,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黃豔?”
李昭寧脫口而出一個記憶中的名字。
而下方的黃豔卻頭也沒抬,絲毫不意外地頷首道:“臣受裴尚書、睿王囑託,領一萬精衛誓死守護長安城內的平安。”
李昭寧驀然一愣。
她確實早就對陳崔的手段有所忌憚,因而在賑災時就問睿王借了兵,但未曾想睿王竟願意把軍隊交給裴硯的下屬。
當真是舊識,又是文友,果然交情非同凡響。
跪在下方的黃豔久未聽到李昭寧的回答,不禁稍稍抬起頭看了看她。自從裴硯告訴他那日酒樓的小娘子就是陛下以後,他總覺得不太真實,但今日見到了高座榻上、矜貴冷肅的李昭寧,也不得不感嘆她於高唐明鏡中一坐,盡管慵懶隨性,但也不失半分帝王威儀。
“陛下?”
黃豔輕聲提醒,終於把李昭寧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蹙著眉緊緊盯著黃豔:“只有長安守備攜軍劫車,沒有別的異動嗎?”
黃豔搖頭:“斥候已在長安各處巡視,郊外也有安排,但並未接到任何情報。”
李昭寧的眼皮跳了跳。
陳崔一定有別的安排,但長安竟然沒有異動,這說不通……
難道陳崔真的會放任自己死去?
“陛下,叛軍已鎮壓,全國上下恐怕都在等您最後的斬首令。”黃豔沖著李昭寧微微拱手,說到‘斬首令’三個字的時候,咬字分外重,而他猶嫌不足,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請陛下誅殺權宦陳崔,還政治以清明,還天下以安寧。”
李昭寧眨了眨眼,再抬眸時,目光便不再猶豫糾結了。
甚至眉眼間閃爍著些許笑意,丹唇輕啟:
“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