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寧輕咳一聲,裴硯便默契地停下,看向她。
“念在她並未參與放貸或分贓,只是姑息養奸的份上……”李昭寧深吸一口氣,“從輕發落吧。”
李昭寧看向睿王,希望自己的退步能換來睿王神情的稍許緩和,但她卻只是無波無瀾如死水幽潭一般盯著李昭寧,目光飄忽而遙遠,像是在透過李昭寧看向什麼她也不知道的遠處。
李昭寧乍然想起做完的夢裡,她的母親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盯著她……
只一瞬的功夫,便讓李昭寧瞳孔驟縮、冷汗涔涔,心髒快要跳到嗓子眼,彷彿那如沙塵暴一般漫無邊際的咒罵又倏忽籠罩住她,逃不開也躲不掉……
幾乎是一瞬間,李昭寧下意識地開口:“不如……”
不如再退一步饒了她。
只要讓睿王臉上表情不再森冷,她就算被千夫所指也無所謂……
似乎是猜到了李昭寧要說什麼,裴硯忙打斷她:“陛下。”
李昭寧目光惶然地望向裴硯,“什麼?”
裴硯微微一愣。
裴硯從未見過這樣的李昭寧,她一直都是從容勇敢的,就算是第一次上朝,她也沒有這樣無措和驚懼過。而現在的她就像一隻剛從水裡撈起來的小貓,雙眼無神、面色驚懼,似乎稍稍一碰就要碎落成滿地的渣滓。
他眼底的眸光不由得變得溫軟熾熱,似乎想透過眼神將這份暖意傳給她,但李昭寧只是怔然靜默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裴硯正想說些什麼,一旁的睿王卻沉聲開口:“裴尚書,此案既是本朝首樁重大命案,就當從嚴處置、以儆效尤。若連這般要案都不能秉公執法,我大周律例威嚴何在?”
她目光如炬,聲音愈發沉重:“此案牽涉甚廣、影響頗深,若因權貴之勢而退讓,那麼朝廷維護的究竟是百姓的公道還是權貴的私利?今日退一步,明日就能退十步——屆時,你、我,陛下,還有何顏面自稱天下父母?又拿什麼向黎民百姓承諾‘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裴硯微微頷首,若有所思地投向龍椅上的李昭寧。
而她只是恍然地看著前方,眼神空茫黯然,彷彿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一般靜默地呆坐著。
裴硯便拱手俯身,聲音微微放大了些,語調卻柔緩了許多:“陛下,以為如何?”
這一聲到底還是將李昭寧從愣神中拉了回來,她微不可聞地縮了縮脖子,眼神這才重新聚焦在裴硯身上,又看了看睿王,便道:“那便依睿王所言,從重處置吧。”
話一出口,聲音竟是連她自己也驚訝的沙啞沉重。
神識這才慢慢回到她腦中,連同睿王的話、裴硯的眼神一齊擠進腦海,她才恍然驚覺她的退讓似乎徒然無功——睿王並不領情,反而棄卒保帥,倒成就了她的清名。
李昭寧垂下眼簾,將心思都藏在眼底,並不說話。
裴硯這才淺淺俯身道:“遵旨。”
一旁的睿王則看著李昭寧,面上仍有不悅,但也只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移開了目光,沉默地站著。
命案事畢,便有其他群臣上前一一彙報商討政事,李昭寧卻一直心不在焉地往睿王身上瞟,盡管睿王並未表態,臉上也未有任何表情,甚至根本都沒有看李昭寧,她卻還是聽一句,瞟一眼睿王。
那份謹慎和小心,落在裴硯眼中,又讓他心頭有些灼灼難耐的酸澀和焦躁。
這份焦躁讓他躑躅許久,終於在聽到一聲“退朝——”後,並未像其他人一樣轉身離開,而是停在了原地。
待眾官都離開後,裴硯緩緩上前,細細地用目光描摹了一遍李昭寧如受驚小鹿一般的眉眼,輕聲道:“陛下若對自殺案的案犯另有想法,不妨跟臣說。”
李昭寧卻是默默地搖了搖頭,好半晌,才道,“不必了,就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