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黯然如同枯潭死水一般,帶著無比恐怖的涼意和疏離,凍得裴硯微微一僵。
他的眸光也暗了下去,緩緩退開一步:“臣遵旨。”
睿王回宮的洗塵宴定在早朝之後,李昭寧剛回到寢宮便被賴尚宮催著更衣梳妝,待到青絲挽就、羅衫齊整,已然到了宮宴將啟的時辰。
她便端著一副骷骨一般的笑容,如行屍走肉一般同睿王寒暄、敬酒,雖笑意未達眼底,但觥籌交錯間仍舊是不失禮度、進退有節。
三五杯酒下肚,李昭寧絞緊成一團的五髒六腑才稍稍鬆快了些,而她眼中也漸漸有了溫度和亮色。
人生第一次,她竟有些貪杯起來,恰逢酒壯膽,她便如入無人之境,不論有沒有人敬酒,她竟一杯接一杯,將杯中酒液傾倒入喉。
而就在她擺擺手示意一旁的子涵繼續斟酒的時候,賴尚宮伸手攔在了子涵面前,竟是一把奪過了酒壺,收在身後,俯身沉聲道:“陛下,美酒雖好,貪杯傷身。”
李昭寧神色凜了凜,張了張嘴,壯起來的膽子卻還是收了回去,默默地縮回了握著酒杯的手。
自此之後,一直到宮宴結束,李昭寧也只是微笑致意,再無別的言語。
睿王離席後,賓客也陸續離席,直到偌大宮殿中幾乎只剩往來收拾殘羹剩飯的宮女太監,李昭寧才揉了揉笑酸的臉,緩緩起身。
卻被一隻淺紫色的袖子乍然攔在身前。
不用看,單是從鑽進鼻孔的清甜香味,她就知道是裴硯。
“賴尚宮已先行回蓬萊殿,陛下若想喝酒,微臣可以作陪。”裴硯收回手,半垂著眼躬身緩緩道。
她抬起腦袋勉強笑笑:“朕已經喝了很多,再貪杯會傷身失儀。裴卿想小飲的話,不如去找白居簡?他想必能陪你一醉方休……”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李昭寧的話還沒說完,就乍然聽到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如圓滾滾的湯圓一般滑進了耳朵裡,心頭驀然被燙得一暖。
她緩緩抬頭,看向裴硯,只見他臉上雖無笑意,但眼中卻映著她背後如火夕陽的灼灼光芒,直直地射向她。
霎時間似乎歲月止息、時光靜默,空曠天地間只剩下她輕輕的抽氣聲。
“……什麼?”她問。
裴硯並未回答,只是仍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比睿王好。”
李昭寧卻似乎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眼裡卻凜然如冰,沒有半分笑意:“怎麼可能……”
她心上驀然一鬆,幹脆緩緩地坐了下來,垂下眼:“她什麼都比朕好。”
似乎是不服氣似的,李昭寧又補上半句,“她比朕更像一個合格的皇帝。”
裴硯亦是在她身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那如果沒有睿王呢?”
李昭寧驀地看向裴硯。
裴硯微微側首,聲若清泉緩流:“臣從未見過哪位女帝能為寒門學子重開科舉,為邊關百姓雪恥揚眉;更未見何人敢以一己之身對抗三朝權臣、查抄賭坊以正朝綱,還甘願捨身護長安免遭兵馬之禍……”
他眸光漸深,“絕境中不墮其志,猶記萬民之託,願以己身擔天下悲歡——這樣的人,怎麼當不得明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