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入眼是淺粉色的紗帳,門邊是豆綠的紗簾,還有彌漫整個房間的熹微的、暖黃的燈火。
她這才有了實感,指尖微微彎曲,捏了捏手裡的硬硬的光滑小東西,才恍然明白這裡不是冷寂如地牢鬼窟的昭華宮,而是大明宮的蓬萊殿。
她將手抽出被子,那白瓷小瓶子便又在眼前,瓶塞早已不見,而瓶中粘稠的香液幾乎被傾倒幹淨,一滴不剩,只有瓶中還殘留著那股香味,清新,甜絲絲的,讓她心緒稍稍平靜。
“陛下?”
聽到窸窣的響動,在床下盤腿而坐的一位年紀稍大的夫人便趕緊起來,兩手交疊在下腹,恭敬地低頭立在床下,輕聲道:“快早朝了,陛下若睡不著,可以起來更衣。”
李昭寧望著她眨了眨眼,才想起來,子涵已經被姑姑的這位賴尚宮強行換至外殿伺候,她的飲食起居暫由賴尚宮來照顧。
說是照顧,其實就是監視。
她嘆了口氣,將情緒暫且壓下,也沒有了再睡的心思,便撐著手坐了起來,跳下床洗漱更衣。
賴尚宮手腳很快,替李昭寧梳洗好,還替她把不合適的衣角拿針線收了收,往日翹起的衣擺竟變得平整服帖了。
見賴尚宮退開一步,不再有動作,她便知道好了,道了聲“走吧”,便跨出了門檻。
但卻是子涵快步跑過來,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看了看子涵,確定她並無異樣,才轉頭看向賴尚宮,“尚宮不陪朕去早朝嗎?”
老婦面色平靜,微微躬身道:“睿王吩咐過,奴婢只照顧陛下的起居,蓬萊殿外諸事,奴婢無權過問。”
李昭寧歪了歪腦袋,若有所思。這個宮女看來只是監視她的飲食起居,朝堂上的眼線估計另有其人。
她很快到了紫宸殿,走上丹墀張眼一看,百官皆在,但睿王不在。
她不由得暗暗慶幸。
她小時候,除了她母親,睿王便是唯一一個會湊過來盯著她問她功課和飲食起居的親人,盡管她並不喜歡這樣被關注、被查問,但也得耐著性子端起笑臉去應付,累得很。
而睿王不上朝,對她來說,無形的壓力便少了幾分。而更重要的是,今日是盛香坊自殺案的結案的日子,她並不想因為這件事與睿王再起紛爭。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過後,裴硯緩緩上前,呈上案卷,細細陳述著盛香坊自殺案的始末。
而裴硯正娓娓道來時,一方紫色繡著鳳尾紋飾的衣擺出現在紫宸殿的門檻上,隨著穩重沉緩的步伐緩緩飄進殿內。
望著那張喜怒不顯、無嗔無怒的臉,李昭寧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袍。
裴硯聽到那腳步聲便中斷了彙報,利落地側身,為那翠冠紫衣、面容整肅的婦人讓出一條路。她先是在大殿中央跪下行禮,然後走到西側眾官前面,與立在殿首的將軍和尚書們互相略拜一拜,才道:“臣來遲,陛下恕罪。”
李昭寧哪裡敢怪她,忙端起一臉笑意道:“無妨。”
睿王瞟了一眼李昭寧,似乎對她輕拿輕放的態度有些意外,但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轉向裴硯拱了拱手:“裴尚書剛才是在奏報今年那樁重大的自殺案?那便請繼續吧。”
她語氣平穩,神情淡然,絲毫看不出任何慍怒或看戲的意思,倒是有那麼幾分雲淡風輕的味道。
李昭寧眯起眼睛,暗暗留心。笑裡藏刀的人,她見得多了。
裴硯並未察覺到二人目光的交鋒,便繼續拱手向李昭寧慢慢地講。
李昭寧一邊聽一邊觀察著睿王的神情,但發現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彷彿多大的罪責都與她無關,直到裴硯報出花間閣閣主的名字,阿史·舒蘭,睿王的眉頭才稍稍地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