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此話一出,滿殿嘩然。
官員大臣們不是沒見過在丹墀上嬉笑怒罵、打賭玩鬧的君王,但像李昭寧這樣拿自己命做賭局的皇帝,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個。
待大家反應過來,正要拱手相勸,李昭寧卻先一步抬手,道了聲“不必勸朕”,又把大家的話賭回了肚子裡。
她定定地盯著兵部尚書劉雲,目光犀利如豹:“若睿王未行弒君之舉,便是朕贏,你身為兵部尚書,攜妻兒老小倉皇出京、貪生畏死,屆時當自請去職,歸老林泉;”
她頓了頓,“若朕敗,這龍椅自非朕所有,朕死前可代你問新主討個恩賞,畢竟……”她唇角微揚,“識時務者為俊傑,對吧劉尚書?”
劉雲擦了擦額角的汗:“臣身微位賤,不敢與陛下打賭……”
李昭寧打斷他:“不敢?那劉尚書怎麼敢在睿王還未到長安之前就收拾行裝,散步大災將臨之謠言惑亂人心?!”
早朝前,裴硯讓子涵傳給她一隻小紙箋,上言多位京官已讓家眷秘密逃往南方之事。她當時也願意體諒,只求查個瞞報之罪,但沒想到如今成了逼問劉雲的籌碼。
她雖心有不忍,但到底還是要殺雞儆猴,不得不做。
劉雲撲通一聲跪下,伏在地上,聲音也因恐懼而顫抖:“陛下明鑒!臣非敢潛逃,實乃高堂白發、稚子垂髫,不忍見其無辜罹難……”他吸了吸鼻子,跪伏著的肩膀微微顫抖,“望陛下垂憐,臣只求他們茍全性命,不敢妄圖榮顯!”
李昭寧站起來,緩緩步下丹墀,走到劉雲面前,親自把他服了起來,盯著他微微一笑:
“劉卿這話,倒說得朕像是個不通人倫的昏君了,”她直視著劉雲的眼睛,穩著聲音一字一句道,“卿罪可恕,但需以五百精銳守住長安城樓,將功折罪。”
劉雲怔然,愣愣地望著李昭寧的威儀凜然的眼睛,唯唯出聲:“臣……謹遵聖喻。”
李昭寧略一頷首,轉身走回龍椅,暗暗慶幸自己演對了——
恩威並施,先聲奪人。
——這都是裴硯所授鞫囚之法,如今被她拿來用在朝堂之上,竟也是如庖丁解牛一般一擊制勝。
但她沒有注意到的大殿一角,朱紅廊柱的陰影下,陳崔唇角噙著一抹冷笑,如蜃樓般乍然出現又倏然隱去,杳無蹤跡。
暴雨伴著驚雷下了整整一夜。
夏日初臨的暖意被雨水壓去大半,長安城似乎又重回冬日的冷冽與寒涼中,連燈火的黃光都似乎被沖得褪了色,窗紙上透出蒼涼的白。
清晨時,昔日人來人往的朱雀大街的沿街商鋪各個皆大門緊閉,路上也無半分人聲,只有往來巡梭的侍衛的挎刀相撞的叮當聲響。城樓上方,整齊地站著一位帝王和隨行的兩三個侍從、兩位著裝正式、形容整肅的官員。
李昭寧一身整齊的袞服站在城樓上,雙眼因熬了整夜變得有些微紅,但面上依舊鎮定自若,甚至反而因疲憊而顯出些許慵懶和悠然來。
她緊了緊身上的氅袍,看了眼遠處的天色——
連綿蒼山的上方,盡管已經遠到視線盡頭,卻仍舊是一片壓頂的黑雲,濃鬱渾厚,如妖魔魑魅般盤旋不散。
同一個方向,森森群山裡,是裴硯的軍隊,雖然只有五千精兵,但用於圍剿睿王的先遣軍,仍然是有一兩分勝算。
雨慢慢停了,但天色並沒有亮起來,黑雲壓得更低,似乎就要將城樓壓碎,天地間一片死寂,連風都靜匿無聲,靜得滴水都能聽見。
而就在此時,隨著一陣細細碎碎的馬蹄聲響起,視線所及的山脈側邊官道上,兩隊騎兵齊整地魚貫而出,約百餘人,而他們後面,一駕紅漆鑲金的馬車正緩緩行來,車簷下掛著的兩只燈籠如螢火幽幽,又似黑暗中的鬼眼,幽昧而朦朧。
不用想,能用騎兵開道、無召回京卻張揚跋扈至此的,只能是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