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短短幾天,裴硯便將自殺案查了個水落石出,幕後的高利貸鏈路的涉案人也都全部清查,花間閣聚賭放貸的真相無可否認,但意外的是,證據最終並不是指向閣主阿史舒蘭,而是她的侍女——盼兒。
而盼兒如此記恨盛香坊的原因,是因為盛香坊的新戲。這出戲講的是一位從異域來和親的公主與皇子之間從相識到相愛的動人的“愛情故事,兩人為了克服國家之間的隔閡而拼盡全力、舍自己而保全對方,其情其感令人動容。
——但盼兒不認,甚至覺得這是刻意的美化和侮辱,因為和親的公主本就因為兩國的實力懸殊而低人一等,而宮廷的爭鬥傾軋就更是讓人小心謹慎、如履薄冰,怎麼可能有愛情?
但盼兒說,讓她最後下定決心殺人的,是戲文中兩人共同撫養孩子的那一幕——
她眼中盡是嘲諷和謬笑,“皇子怎麼會讓和親的公主生下孩子?他只會夜夜求歡,然後給她一碗一碗灌下落胎藥,讓公主在無數個午夜被噩夢驚醒,最終在傷神與傷身的雙重摺磨下慢慢地衰敗、死去……”
“卻連葬禮都不曾到場。”
李昭寧並未見到那個名叫盼兒的侍女,但僅僅只是聽柳鶯鶯的描述,就覺得毛骨悚然、神思震顫。
“她怎麼會知道和親公主的待遇?”
李昭寧望著延英殿內完好無傷、簡裝輕飾的柳鶯鶯,驀地挑眉問道。
柳鶯鶯搖了搖頭:“臣婦不知。”
李昭寧突然想起阿史舒蘭的那雙綠色的瞳孔,似草原蒼狼一般銳利而洞明。
或許……
“陛下難道知道些什麼?”柳鶯鶯看著出神的李昭寧,身體往前傾了傾。
李昭寧這才回神,笑著搖頭道,“沒什麼。”
似是想起了什麼,李昭寧問:“後來呢?怎麼判的?”
柳鶯鶯眼睫一顫,思忖片刻,還是開了口:“盼兒自然是斬首。那花間閣主也有包庇藏私之責,判了幾年牢獄之刑;而一眾涉案則罰的罰、打的打,也有蹲監獄的……”
柳鶯鶯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竟有些哽咽,“但他們卻永遠都回不來了……”
李昭寧知道柳鶯鶯說的是盛香坊的伶人們,見她傷感,便走到她身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他們的屍體會葬在官陵,都交給你去辦。”
柳鶯鶯驀地抬起頭,眼中淚光瀲灩,卻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光:“可是他們都是賤籍伶人,與士子們是雲泥之別,怎可……”
李昭寧笑笑,目光篤定:“若有得選,他們怎會選擇這樣的出身?貴賤之別應在人心,不該由命數來定。”
“況且……葬在官陵,也是為了讓後人警醒,斷案需謹慎,一朝錯漏,便是無數人命和冤魂。”
柳鶯鶯臉上淚滴滾落,唇角卻微微地帶起一點弧度。她緊緊地握著李昭寧的手,胸中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吐出四個字:
“多謝陛下。”
李昭寧寬慰地笑笑,緊了緊她的手。
兩人正感慨間,小太監來報,裴硯求見。
柳鶯鶯會意地起身,俯身行禮:“陛下既有國事,臣婦就不打擾了。”
李昭寧亦是會意地歪了歪腦袋,勾唇一笑:“常來玩。”
柳鶯鶯一愣,驚詫於她這話的跳脫,但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笑著搖了搖頭便退下了。
至裴硯進來,李昭寧臉上笑意還未散,唇角梨渦被晚霞的光暈填滿,瑩白麵龐泛著一層粉橘色的光,透出與平時威儀嚴肅的她截然不同的嬌俏可愛。
裴硯便被李昭寧兩頰上的晚霞暖風燻得醉了一瞬,竟連行禮也顧不上,笑著問道:
“什麼事這麼開心?”
說罷,他才緩緩走到堂下,俯身揖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