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昭寧卻是一動不動地望著裴硯,目光流轉之間,眼神篤定而柔和,未見絲毫膽怯或驚惶。
天地無聲沉寂,房中只有濕熱的風。
“咚咚咚。”
一陣門響,將兩人的思緒都拉回房中,李昭寧眨了眨眼,還是道了聲:“進來。”
小太監弓著身子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給二人行了禮,道:“陛下,國子監白居簡求見。”
他怎麼會來?
李昭寧皺皺眉,正欲拒絕,卻聽到門外咚地一聲響,似乎是有人重重地跪在了殿門口的石板上,而緊接著又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哀切沉痛、擲地有聲:
“臣白居簡有要事求見陛下!”
不用想,也是來勸她秉公執法,為柳鶯鶯和盛香坊討回公道的。
李昭寧本不打算見他,但他這一跪,李昭寧要是不見他,反而落了個刻薄偏信的名頭了,於是擺擺手:“讓他進來吧。”
小太監出去傳話後,進來的人卻讓李昭寧驚得瞪大了眼睛。
白居簡不僅沒有穿著面聖的官服,也不是常服,而是一身素衣白鞋,頭發也只是用一根木簪粗粗地挽在頭頂,儼然是一副請罪的模樣。
錯愕間,他走進來,在堂前跪下,對李昭寧道:“陛下,臣請領失察包庇之罪,縱容發妻為一己之私放貸自養、惑亂街巷,致使盛香坊五十餘人自殺。請陛下看在臣多年勞苦、清正自持的份上,讓臣與鶯鶯同領罪責。”
李昭寧有點懵:“你說什麼?”
白居簡竟然不是來求真相的,而是來掩蓋真相了?
白居簡緩緩直起身子,面色悲痛而冷靜。他並未答言,而是探身看了看身後,確定殿裡只有三個自己人後,才望著李昭寧輕聲道:
“陛下,若揭開真相的代價是覆滅長安,那麼這真相便毫無意義……”
“誰告訴你的?”李昭寧打斷白居簡,眼睛卻盯著一旁的裴硯,面露不悅。
“裴寺卿親審花間閣閣主阿史·舒蘭時,臣作為陪審官在場,長安許多百姓也在,”白居簡道,“臣不願看到江河日下,生靈塗炭……”
李昭寧默然,眨了眨眼,突然緩緩問出一句話:“若朕不查,便能讓孤魂歸複、冤屍明目,讓這天下長治久安嗎?”
“可是隻要陛下稍退,依著陛下與睿王的血緣,生的機會總是更大一些……”白居簡望著她,“臣為陛下、為天下萬民受些磨難,不算委屈。”
李昭寧定定地看著白居簡,似乎要說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
“你下去吧……”
白居簡起了身,拱手行了個禮,卻並未退出,而是俯首上前,將袖中一份紙箋抽出,展開攤在書案前。
李昭寧的目光挪到紙上的文字上的時候,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一份聯名書,聯合宰相杜黃、兵部、工部,及支援先帝的舊臣中各大州屬的眾官,一齊請願讓她不要追究此案。
落款處不僅有簽名,每一個名字上更是用硃砂印泥按上了紅色的手印,鮮豔刺目,紮得李昭寧閉上了雙眼,很久才睜開。
“還有什麼嗎?”李昭寧垂著眼簾,目光似乎在桌面的聯名書上,又似乎透過紙背望向不知何處的絕境,“一起都拿過來吧。”
白居簡聞言,悲痛的目光竟緩緩泛上些許喜色,忙將殿外候著的小侍從叫進來,呈上滿滿一碟黃澄澄的奏摺,整齊地碼在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