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
如卿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在花街柳巷度過一個除夕夜。
過了三更天,半空中飄起鵝毛大雪來,醉月樓中卻仍是燈火通明喧鬧不已。庭院裡的小橋旁,三兩個姑娘披著鬥篷抱了琵琶,在紛紛落雪中吟唱著綿軟的小曲兒,甚是動聽。
“在鎖雲庵,”如卿用手指輕輕敲著窗欞,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明鏡夫人待我很是親近。”
“唔。很好。”簡澤低頭撥轉著手中的酒盞,未待她細問就淡淡道:“自十年前,皇兄夥同權臣煽惑父王侵佔邊國伊始,她便不肯再繼續留在皇宮裡了。”
“所以她並沒有如世人傳說的那樣跳進沛水。”如卿眨了眨眼睛,總結道:“明鏡公主,並沒有死。”
“孰真孰假,早已不重要了。”簡澤望著窗外的飛雪,好似陷入了漫長的回憶之中:“若不在父王眼皮底下死一回,她無論如何也沒法離開他身邊。”
“可明鏡夫人她……既然逃出了殷國的皇宮,為何卻沒有回到邊國她父王的身邊?”如卿的好奇之心一發不可收拾。
“一來母親是欺君私逃,不便回去邊國;二來,她同外祖似是因什麼陳年舊事起了糾葛,那老頭兒傷了她的心,她便也不肯再回到邊國去。”
如卿努力回憶了一番蘇婆婆那日所說的話,依稀憶起蘇婆婆說過當年邊王嫁這明鏡公主嫁得十分風光,還派了自己的爹爹一路護送,卻全然記不得有提到什麼陳年糾葛。
“你母親開明大度,性子又有趣,我很喜歡她。”如卿微微抿嘴輕笑:“鎖雲庵,定比那皇宮要愜意多了。”
簡澤臉上露出釋然的笑意,微微點了點頭,繼續望著窗外洋洋灑灑的飛雪。
如卿同他一道望了一會兒雪,忽然想起來了什麼,啟聲道:“我在鎖雲庵裡見到了妙兮。”
“嗯。”簡澤神色平淡道:“那天在百草園你喝得爛醉,是我讓她把你送到庵裡去的。”
如卿的臉不好意思的紅了一紅,又道:“那蘇婆婆和小鬼頭們,也是你送去鎖雲庵的?”
“唔。”
“那沁兒也是你救的。”
“雪箏救的。”簡澤望著窗外的飛雪,簡短的答道。
“那雪箏姑娘,她似乎不大喜歡我。”如卿攤著兩手,不無遺憾道。
“若是她表現出喜歡你,那倒奇怪了。”簡澤用修長的手指扶著額頭,搖頭笑起來,卻不解釋原因。
“說得好像你和她很熟似的。”如卿不滿的皺了皺鼻子。
“確是很熟。”簡澤呵呵一笑:“我看著這丫頭長大的。”
“莫非她是你的妹妹麼?”如卿驚奇道,但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這問題問得著實有點兒蠢。若雪箏是個公主,怎麼會寂寂無聞的呆在一個尼姑庵裡?
“雪箏是瑾姨的女兒。”簡澤平淡的回答,接著又解釋道:“瑾姨是母親從邊國帶來的貼身侍女。”
此時如卿方明白雪箏在鎖雲庵裡地位特殊,原來因由在此。她雖不是明鏡公主的女兒,但關系想必十分親近。這麼說來,這丫頭性子冷淡孤傲,倒也說得通了。如卿默默點了點頭,但轉而又覺得哪裡不對,於是脫口而出道: “可是侍婢……若沒有請辭還鄉,怎能生兒育女……?”
簡澤無可奈何的望了她一眼,繼續淡淡道:“許多事情已經無從追溯緣由。但母親當時並未因為瑾姨有了身孕而怪罪於她,反而替她隱瞞掩飾。所以後來瑾姨才會以死謝罪,亦或說是以死報恩。”
此時如卿已經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是瑾姨妝扮成母親的模樣當著父王的面沉入河心,母親才得以脫離宮門。”簡澤三言兩語就講完了一個悲傷的故事。
“為什麼一定要有人犧牲呢。”如卿望著腳尖喃喃自語,心情頗有些憂傷。
“那時母親已經積鬱成疾,若繼續留在殷氏深宮必定命不久矣。”簡澤神色依然平淡,緩緩道:“瑾姨感恩母親對她的照顧和容隱,毅然決定假扮母親跳進沛水。臨去前只託我去求母親,要母親務必代她照料女兒。”
如卿唏噓了兩聲,悵然的吸了吸鼻子。
“往事而已。”簡澤不露痕跡的轉開話題,微微搖頭笑道:“如今雪箏那丫頭已經被母親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如卿輕輕揚起嘴角,無言的望了一會兒紛飛的大雪。過了片刻又開口道:“你後來漸漸不再上露華山來,可是因為當時母親身體抱恙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