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官家這次要效仿太祖爺爺‘杯酒釋兵權’麼?”
“都說了是袁將軍自己提出要卸甲了。不止是袁將軍卸甲,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袁家軍了。老將軍的部將們應該會被拆開打散了分到別的隊伍裡去,反正不可能再讓他一家獨大。”
不止袁將軍,鎮守西南、東南的將領皆是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帝王心術。比起遠在千裡之外的金人,皇帝更擔心自己的部將造飯。
“那如果金人再南下,我朝還有足夠勇猛的兵將可以與之抗衡麼?”
坐下有人發問。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就連說書先生老墨都放下摺扇,忍不住捏了捏他本來就為數不多,越掐越稀少的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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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走了,北關怎麼辦?”
美景閣內,傅竹衣與袁旌將軍相對而坐。
誰也不知道,袁將軍回京後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入宮參拜皇帝和太後,而是微服私訪來到章臺街,與這位昔日好友之女,如今豔名遠揚的時影姑娘見面。
“邊疆如何,官家自有決斷。”
袁旌端起酒杯,搖了搖頭。
他自幼習武,一輩子戎馬生涯,雖然現在年事已高卻也腰板挺直,氣勢逼人。若是從後面看,還以為不過四十多歲,正當壯年。因此他染黑鬍子,略作打扮來到這章臺街,竟無人發現其真實身份。
“我倒是想馬革裹屍,可惜官家不給我這樣的機會。從正月到現在,一連六封密旨催我回京,我要是再不回來……哎。”
後面的話雖然沒有,傅竹衣也心知肚明,恐怕自家父親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我都不記得上次回京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應該是住在傅府,那時候你娘已經沒有了。對了,是為了冰潔的婚事……”
“袁伯伯……”
“外人只知道我死了三個兒子,卻不知道我還有一個義子,死在了十年前的大火中。如果他還活著,和你姐姐成了親,現在說不定已經有一堆孩子圍著我喊我爺爺了。”
說到這裡,袁將軍一雙老鷹似眼睛裡也泛起了淚花。
“我命裡福薄,犯下太多殺孽。沒有親兒子給我送終,義子也二十出頭就早早夭亡。你姐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天底下再也找不到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孩子了,我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向你爹提親。沒想到不止那個孩子,竟然連她也走在我前頭……”
傅竹衣聽到這裡,也忍不住墜下淚來。
“大侄女,伯伯不會眼看你淪落風塵的。”
袁將軍四下看了一圈,他習慣了軍隊裡的生活,最見不得臨安城裡的鶯歌燕舞,覺得皇帝就是被南方這些軟綿綿、香噴噴、嗲兮兮的習俗給磨光了血性,帶壞了脾氣,把太祖太宗打下的花花江山拋之腦後,整日裡只曉得醉生夢死,不想恢複漢家河山。
看著屋子裡瑰麗的佈置,聽著樓下傳來的吳儂軟語,絲竹聲聲,再看傅竹衣這一身從前都沒見過的奢華打扮,濃妝豔抹,滿頭珠翠,都讓他心痛難耐。
袁將軍從胸前摸出一打銀票,拍在桌子上。
“這是伯伯這一輩子風裡來雨裡去,刀口舔血攢下來的積蓄。我這就下去給你贖身,以後我們再也不回臨安這地方。你要是不嫌棄,伯伯收你做幹女兒,從今往後我們隱姓埋名。伯伯一定給你找一戶好人家託付終身。”
傅竹衣看了一眼,銀票最大的一張不過百兩的面額,別說為她贖身,在美景閣也不過就是請兩三個歌姬,再擺一場酒席的價錢罷了。不由得心下愴然。
“這些錢,伯伯還是留著吧。竹衣留在這裡,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有什麼道理?一個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
“我的清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