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
“不用了。”程朔說,“我很快就回來。”
落地哈爾濱,坐上火車的時候,程朔攏了攏他的羽絨服,把手套脫下,再脫下帽子,然後去看揹包。他沒給岑增選骨灰盒,盒子是去張女士那邊挑的。
那是個午後,程朔給她帶了點甜品店的小蛋糕。
她平靜地接過,拆開,是兩塊。
“和您一起吃下午茶。”程朔如此解釋,“太久沒吃甜的了。”
她點點頭,示意他先挑。藍莓和抹茶芝士,他挑了綠色。
張女士仍不太愛說話,只是問他,看網上有很多人給岑增送花?
“太多了。”程朔答,“多到醫院已經不簽收了。租了個悼念堂,讓他們把花都放那裡。”
張若雪說,麻煩你了。
“不麻煩,總要做點事,才會好過點。”他對著她微微笑起來,“您呢,還好嗎?”
張若雪戳著蛋糕上的藍莓,答,我挺好的,今天來,想說點什麼?
岑增和她的神情在很多時刻都有些像。
比如此時此刻,安靜,又帶著點不細看,看不出來的溫柔。
“去漠河的事已經安排好了,我在想,阿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你去就好。”
“阿姨對我這麼放心嗎?”
“你知道他討厭春天。”她這麼回答,“他肯定也放心你去。”
“您呢?”
“我還在春天裡。”她吃了一口蛋糕,難得也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味道不錯。”
然後,程朔談起,骨灰盒。
“還沒買……”他說,“現在用的是殯儀館火化之後送的。我在想,能不能從你們家帶一個走。”
張若雪點點頭,說倒是有個合適的。
她走進房間,過了片刻,拿出來的是個曲奇罐。
“岑增更小的時候,會把他的獎學金裝進去,當作我們的備用資金。”她晃了晃這個盒子,現在空空蕩蕩。
紅金色鐵質,上面已經掉漆,廢了很大力氣掰開。裡面空空如也,但儲存完好,沒有生鏽。
他於是拿著它離開。
此時此刻,他看著它,又看著車窗外起的茫茫濃霧,錯覺自己在一班永遠不會到站的雪國列車上。
每個停站間隙,開門時刻,冬日未消的凜冽寒氣吹到鼻腔,他難以遏制地在其中發抖,又居然覺得久違的輕快。
謝道韞曾說,雪未若柳絮因風起,他看著萬裡冰封,千裡雪飄,只覺得它們像水晶球裡一片又一片落不盡也化不掉的人造泡沫。
約在上午,林區工作人員陪著他,然後體貼地指路後,原地等待。
風仍很大,颳起雪沫,落不盡,化不開的雪地裡,現在只餘下他的腳印。
面前是一片不知活了多久的松樹林,平靜肅穆,冰雪如水晶般包裹、樹如人般挺直。
他脫下手套,拆開盒子,手指幾乎是瞬間感受到刀割般的冷意。
呼吸之間近乎有霧升起。
灰燼被狂風捲起,如光如塵般彌散開,最終落在樹下。風聲聽起來,居然像一出安魂曲。
他站了許久,又聽了許久,然後笑笑,說,你放心。
松樹仍安靜地佇立,不知道聽過多少無用人類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