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宜言悄無聲息退開,整理儀容,正打算進府。剛跨幾步,宋聞美又道:“尚大人已歇下了,不宜見客。”
海宜言斟酌片刻,仍是鼓起勇氣問:“嗯……那宋大人這是?”
宋聞美坦坦蕩蕩:“特意被請來拒客的 ”
“行。”海宜言心一橫,強顏歡笑,“那請勞煩宋大人辛苦一趟,將海某帶來的補品帶入府中 。”
“沒問題的,”宋聞美拍拍衣袍,取一方絲帕擦淨指尖汁液,好整以暇,“尚大人定會感謝的。”
己明言示意,那他再執意留於此地也沒意思。何況他並非毫無眼力見兒,自然看得懂其中的輾轉深意,只是不言說罷了。待海宜言驅車消失在長街盡頭,宋聞美這才從太師椅上起身,彎腰掂了掂那箱補品,發現份量還挺實在。與此同時,一陣輕疾微風拂面,尚府暗衛從簷上躍下,走到他的身側。宋聞美偏頭頓了會兒,才道:“查清其中來源,確認無害再讓太醫煮下。”
暗衛掃了眼補品,又看了看一臉淡漠的宋聞美,沉思幾秒道:“那尚大人……”
宋聞美陰著眼神瞥過去,暗衛稍後一退。緩了一緩,他眯眼開口:“他有我照顧,你們只管按我說的去做。”
“順便去探探柳靜竹的訊息,”院內秋風蕭瑟,落葉飛旋。宋聞美唇邊含著一絲冷笑,嗤道,“我不信他會就這麼失蹤了。這人可狡猾陰險很……不徹底抹除此等禍患,我心難安。”
暗衛:“可尚大人回我們一眾警告過,不可碰他。”
宋聞美不屑極了:“你家主子耳根軟,心太善。他拿他做朋友我可管不著……但與我何幹?與他有交情的又不是我。”
“柳靜竹此人,喜怒不形於色,最擅蠱惑人心,妖言惑眾,”他疊好方帕,“他哄騙得了他人,卻騙不了我……”迎對暗衛難以言喻的眼神,宋聞美笑聲清朗,攤手續話,“……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
“別告訴明秋,我要柳靜竹亡。”
“尚大人不喜和他反著來之人。”
“哦,”宋聞美平瀾無波,“可我偏就要做這個惡人。”
檀香摻入鎮痛藥粉,透過鏤空繁繁的爐蓋,逸散升騰,白霧嫋嫋,經久不消,撫平紅塵客心頭每一寸喧囂意難平。尚明秋擦淨長劍,安靜端坐,於眼前無垠朦朧中不知所言。白皙頸腕皆以紗帶纏死,嚴絲密縫,襯得他一身水藍冷清,且慘戚。鋪著一層絨毯的雙腿,窩著一幼小潔白的家兔。尚明秋溫柔地給它順毛,邊輕聲嘟囔:“……乖,別亂動。”
白兔不聽話,張牙舞爪在他懷裡鬧騰。尚明秋正欲再勸,忽然感覺腿根一輕,雙手一空——白兔被宋聞美拎起來了 。
下意識抬頭,尚明秋閉目道:“動它做甚,還我。”
“這只兔子叫什麼來著?”宋聞美答非所問,反而一再顛倒主次,“小澤?”
尚明秋指尖微蜷,承認:“是又如何?你太未免過於不講理。”
宋聞美怒極反笑:“我不講理?如若我不講理,柳靜竹早該成為我刀下亡魂。哪兒還有機會同你寫信?”
此話敏感,尚明秋暫且忘卻兔子,再次問:“前世便警告過,動誰也不許動他。你又是從何而知我與他有私下聯絡?”
“自然是查到來的……那話哄你呢,怎可當真。”宋聞美彎腰,鼻尖僅距他雙唇幾毫 。
“……”尚明秋說不過流氓無賴,定了定神,冷聲冰言,“他死,我便死。”
屋內驟然沉默,落針可聞 。
那隻幼小家兔吱吱亂叫,掙紮著從他手中逃離,一落地,便頭也不回躥入膳房 。
相對冷峙,宋聞美輕笑,彷彿聽見什麼了不得的笑話。雙臂環胸,道:“明秋,你這招激將法於我而言並無用處。”低首俯視目中那張瑩潤斯文的面孔,鬼使神差,他又說,“就算你一心尋死,抑是以死要挾,我還是會毫不留情殺了他。”
尚明秋秀眉緊鎖,沉聲落音:“那你大可試試。”
“自然,”宋聞美直起身,轉身就走,竹門掩合之際只拋下一句話,“早些歇息,明日我會再來。”
竹門緊閉,門外光亮一絲也無 。
案幾燭火微弱,細小火舌搖曳,映入月色將尚明秋身影延伸極長。殘荷枯池一條活物都沒有,往日來人熙攘的丞相府,如今竟也淪至這般寥落的境地。宋聞美將他囚於深宅,斬斷一切外界來往,連寧知檀等人也被拒之門外,無可奈何。現到如今,他只恨自己殘廢的這雙腿 。
如若不是為救宋聞美慘遭太後毒手,與刺客刀劍相見時沒有穩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