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墨哥哥,墨哥哥!”隱約有道即遠即近的稚童聲傳來。四周鵝毛大雪逐漸殆盡,渾身刺骨寒意透徹,挽留視線間的屍首也不知所然。墨允恩猛然間於泥沼中掙脫,眼眶潮紅,垂眸一看,是小楊念正揪著自己的袍擺,滿面焦急 。
“柳哥哥又開始吐血了……好多好多血……”小楊念難過道,“他…他會不會死啊?”
乍然夢醒,墨允恩聽見“死”字時表情一冷:“他……”
屋內傳來痛苦呻吟,話音未落,緊接而來的是瓷碗摔地破碎之音,其中還摻有一聲悶響,沒多久,柳垂澤便及時嚥下一聲慘叫,但身子太弱無甚力氣,終是洩溢一絲。他連被帶人地跌下了床,墨允恩大駭,火急火燎跑進去,將他上半身扶正,劍眉微皺,急切地道:“你傷到何處了?你怎麼滾下來了?要不要緊?”
右腿腿根湊近胯骨的地方陣陣鈍痛,柳垂澤睡迷糊了,有氣無力:“不打緊。”
“還不打緊,你屁股…那塊都紅了,”放下袍擺,墨允恩大聲道,“來,我給你上藥!”
“…上就上…”
柳垂澤閉眼隱忍:“你不要這麼大聲…吵得我頭疼。”
上完藥後,墨允恩攙扶著他走到院外那片湖岸。他本意是想勸柳垂澤繼續回去歇息,但不知為何,對方死活不肯聽話,就是要折騰。非要讓自己帶他去湖邊散心,明明現在這具身子近乎油盡燈枯。墨允恩將肩膀借出去,讓他靠著,彼時正值斜陽倚巒,染就一湖秋色,萬物也暖了起來 。
涼涼小風拂面,墨允恩替他攏緊衣袍,道:“天冷風寒,你靠近點,別凍著了。”
“你幫我擋吧。”柳垂澤道,“允恩,你喜歡冬日嗎?”
回想起那陰晦不堪的舊憶,墨允恩果斷回應:“不喜歡。”
“那可不行……冬日都快到了……”柳垂澤低聲嘟囔,偏了偏浸於晚霞餘暉中的臉,笑了笑,“完了允恩,接下來很長一段時日,你都不會開心了。”
墨允恩心思微動:“有愛人常伴身側,我便不會難過。”
“是嗎……”柳垂澤抿唇,有些無奈的暗示,“要是我身亡異土,你當如何?”
“屠敵軍,斬不義 ”
墨允恩堅定地吐字:“無非再是天下泰平後,再賠你一命罷了。”
殘陽似血,熔淌於無垠長空,天邊卷雲盡是熾火色。柳垂澤沉默良久,只待天邊僅剩一抹熾熱,才伴著晚風輕聲開口:“如若日後我身隕……你課不許獨活。”
秋風拂掠遍山竹林,嘩嘩作響,竹葉飄旋擦鬢。墨允恩深知其意,又覺苦澀至極,慢慢地,也顫著聲,應下這回生死承諾:“……好。若你長辭,我絕不獨活。”
今夜漫漫,柳垂澤血流不止,反複擦拭喂藥也不見好轉。墨允恩換水推門,還在門外也能嗅到淡淡血腥味 。
如此惡化下去不行……墨允恩咬緊牙關,哄小楊念回竹屋偏室歇下後,獨自一人駐足在院內神遊天外。他手中握著一把小刀,茫然之間居然起了引血續命這般荒唐可笑的方法。刀刃抵於臂彎肌膚,磨破了一片白。泛紅刀痕闖入視野,刺痛綿延不絕,墨允恩驀然回神,下意識輕罵一聲,揉揉眼睛不知所措 。
這麼多年了……
他仍是怕 。
於是秋風蕭瑟情意濃,他畫地為牢 。
而斜倚於床頭的柳垂澤杏眼渙散,垂於腿上的雙手沾滿殷紅,指尖輕抖,他也悵惘愁緒 。
於是一個望向屋內,一個望向屋外 。
一場殘破陳夢,也將要抵至盡頭。
早先時,海宜言便得了尚明秋給過的的甜頭,此刻聽聞丞相出事,二話不說攜重禮打算登門探望。不過一下馬車便與坐在丞相府前的宋聞美打了照面,心思難言,還需眉開眼笑地湊上去作揖。宋聞美肩披大氅,盤腿坐於臨時挪來的太師椅,雙手剝著秋日枇杷,指骨翻折勾轉。一臉無言地抬目看著他。良久,宋聞美溫和道:“海大人,別來無恙。”
海宜言扯唇笑了笑,道:“宋大人……好巧啊。”
“今兒個丞相府門前可真熱鬧,那麼多朝中貴人都上趕著找尚大人,”宋聞美剝淨果皮,舉起來,朝他點了點,“吃嗎?”
……海宜言哪敢吃他親手剝的枇杷,婉拒道:“多謝…但不必了。”
宋聞美索然無趣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