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思蘭死前,一心殉國。”
意料之中,墨允恩依舊看著他。
“可你當時在做什麼?逼我奪權造反,讓我做這個出頭鳥…明知他心思是何卻…後續令他對我心生厭惡。你與柳靜竹分明都知道他會自刎,死不過是一件已下定論的後果,”曹衡上前一步,咬牙兇神,又有些累了,“我殺了他們,這不錯。他們的確該死,錯在弄瞎了思蘭一雙眼。但你與他,才是最該死的。 ”
墨允恩雙手背至後腰,長風吹徹,高尾飛揚,模糊了天邊靡靡夜色。難得誇贊:“曹衡,你一直都很聰明。”
“聰明? ”
曹衡單手捂臉,暴戾道:“聰明…聰明我早該將你們千刀萬剮!死不足惜的卑鄙小人我卻像個蠢貨一般真心以待,誰他媽有我傻!?一生孤苦無依,唯一摯愛不過只是你與柳靜竹陪我演戲的一枚棄子!你們何時正眼看待過我?!何時有過?!聰明…事到如今,你居然能說出這般可笑的字眼來諷刺我……你居然……哈哈哈哈……”
墨允恩不語,盯著他兀自崩潰、咆哮,癲狂。他支離破碎,丟盔棄甲,直到現今的潰不成軍。
思蘭是尚明秋的字,只有他們幾人曉得。
憶起曾經的美好歲月,或是終究不忍心。墨允恩見他發完瘋,也是六神無主地道:“思蘭死前,託柳靜竹向你捎一句話。”
曹衡霎時僵住,錯愕望來,臉上還流著淚。
“但……垂澤沒了。”話既至此,少年苦笑一聲,抬目回望,“這話,如今只能我來講。”
“柳靜竹死了?什麼時候——”
柳垂澤之死是他埋葬心中的一根刺。墨允恩吼道:“夠了!”
“尚明秋讓你不必去恨,也不必去怨他的不辭而別…他自始至終從未厭過你,君子殉國是命中註定,他讓你放過自己。”
見曹衡茫然無助,像極了做錯事的孩童。可這一切與他無關,他只要一夜殉情:“喂。”
飛雪紛揚,朦朧了整片視野。大風刮過,玄色龍袍向前飄,廣袖白衣向後偏。墨允恩陷於雪雲之間,那聲隨意的呼喚也因風雪壓得渺遠虛們。被寒冰刺醒,曹衡細眉輕彎,抿著雙唇,顯得又倔又不知所措。
墨允恩坐下睫羽,面無表情:“如若你能看到的話……”
他此番沒有明指何事,但曹衡聽懂了。
“記得,將我們一齊葬於禦花園那棵百年梅樹下。多謝了,曹衡。”
三月前,也是因為高燒不退,嘔血長眠。一天到晚就沒幾刻時是睜著眼、清醒的。那年,柳垂澤的身子早已達到爛無可爛的悽慘地步,憑藥物續命,三五天生頭死關轉一遍,儼然已徹底淪為一隻藥罐子。病魔纏身,他神智不清,總愛唸叨是自己惡極必反,是因果報應,爛命一條,早該被無常勾魂索命了。
而墨允恩總會怨他別這麼禍從口出,他福大命大,長命百歲。
狀如枯骨的柳垂澤痴痴笑起來,動作凝滯,而又顫顫巍巍。剪下一縷以雪染白的發絲,繞於紅繩內,給墨允恩貼心戴上,音色一如最初,溫潤如玉:“那些是騙小孩兒的……”
“話說起來,自患病以來,是沒怎麼出門賞過紅梅了,”柳垂澤猛然間,劇烈咳血,由於早已習以為常,反倒泰然自若,“也不知禦花園那棵梅樹是死是活……臣記著,那棵梅樹,陛下還曾賜過名字。?”
墨允恩卻從未習慣,仍舊代他心驚肉跳,卻也無能為力:“嗯。叫梅小紅。”
柳垂澤便笑:“怪可愛的。”
“小紅好得很,前日花苞陸陸續續開滿了枝頭,眼下一定很漂亮,”墨允恩看著他,眼眶泛紅,“想去看看嗎?”
柳垂澤思緒稍鈍,感官不甚清明。直到他問第二遍,才道聲:“好。”
於是,天地不容有情人。白發人縮在黑發人懷裡,凜風一吹,兩縷涇渭分明的長發便交織糾纏,上面落了幾瓣嫣紅的寒梅花。那棵老梅樹,盛綻,舒展芳華,暗香浸透了迴廊下的碎瓊亂玉,潔自滲出詭豔絳紅。
柳垂澤斜倚他的肩頭,氣息全無。垂首合目,眼尾濡濕之處還沾著一瓣紅梅。
至此,他毅然摘冠退位,大喊去他媽的至高無上的狗屁皇權……淪為傀儡後,墨允恩就只陪著他。直到屍身發灰,肢體徹底硬化。
“說過要同你過奈何橋——”
雪夾梅無情砸下,覆蓋他們全身。少年抱緊懷中人,在雙眼閉合前的最後一瞬息,笑著流出了熱淚。
“……一切安好啊,”吻了屍身眼尾硃砂,少年低語道,“垂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