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
還沒給他想明白的機會,當天傍晚,柳垂澤突如其來患了場高熱,來勢洶洶。他躺在床榻裡,杏眼半闔,懷疑人生。
小楊念趴在窗前,伸長脖子往裡探,道:“哇。柳哥哥怎麼又睡下了?他是不是睡不醒呢?”
“他沒睡,”墨允恩抬指,將那顆不安分的腦袋點出窗框,道,“不許趴在上面,這樣容易受傷,你不怕喝藥了嗎?”
小楊念深知此刻墨哥哥心情不佳,趕忙跳下去,拍拍羅裙,提著一竹籃橙澄澄的枇杷果,歡歡喜喜地轉過來,剛準備抱上他的大腿。
一一結果腳底懸空,他被墨允恩揪著後衣領抓了起來。
端著空碗出來的墨允恩垂頭喪氣,精神不振,面對小楊念提來見那籃枇杷屬實毫無光趣。屋裡的人上吐下抖,卻因本就沒吃什麼,只能連連幹嘔,一聲聲令人心生憐憫,又無可奈何。這番折騰,把他眼淚全逼了出來,咬唇隱忍也無濟於事。紅潤膚色也劇變成了灰敗病懨的白,雙唇與眼窩卻截然相反,櫻紅一片,難說狀況如何。
不巧的是楊稚嫂仍在深山,早晨留的字條說是要小待幾日,具體究竟是幾日,這便無從知曉了。
縱使嗓音沙啞,發音艱難。可柳垂澤仍伏於床沿,氣若遊絲地喚著人:“允恩……允恩…… ”
話音未落,墨允恩放下小楊念,端著空碗火速折返回去。蹲下身,摸了摸他低伏的脊骨,溫聲道:“我在。”
“………允恩,我好難受。”柳垂澤頭暈腦脹,骨骼似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舌根漾蕩泛苦,指骨緊攥身下被,一個勁呢喃,“還有,這頭好暈…好疼……為何我要受這些苦… 我是得了什麼病?”
“很快就不疼了,很快就不難受了,”墨允恩傾身上前攬他入懷,有一搭沒一搭哄,“沒得什麼大毛病,就是高熱,喝幾日藥,在好好修養便可恢複痊癒。不怕啊。”
柳垂澤鬼迷日眼的,似乎在同自己這副破身子生悶氣。由於病得不輕,沒法表示太顯眼,但還是被墨允恩精確捕捉到了,頓時好笑又無語。
於是輕聲問:“垂澤多大啦?”
柳垂澤額前沁出了汗,喃喃:“二十四……”
“哦?這麼大了啊?”墨允恩笑意難藏,但心底酸軟一片,道,“那可有婚配,有沒有意中人呢?喜不喜歡我?說實話。”
柳垂澤嗤了一聲。唇邊雖是有了一二分淺到微不可察的笑意,但襯著這副病容,仍是極為虛脫。且墨允恩想法也很簡單,單純想要分散他對病痛的注意力,好讓他不再那麼難捱。聽他答上話了,便又急忙問了一句:“那垂澤,你心悅我嗎?”
緩了片刻,柳垂澤有了力氣。用僅剩的一點玩弄心思玩笑道:“尚無婚配,意中人倒是有一個。若我說不心悅,你會……揍我嗎?”
“怎麼會,“對待家暴,墨允恩向來是嗤之以鼻,不論是現代還是古代。對此不屑道,“沒用的男人才會對家人使用暴力。我才不是,我就很好啊,我可是君子。”
“嗯?…你算什麼君子………”咳出一口血,柳垂澤顫著身子。
“唉,”墨允恩與他對視,指腹溫熱,替其輕輕擦淨唇上血,敗下陣來遷就,“你是君子。”
柳垂澤耗光了精神,此刻有些懨懨的。他勉強眯開眼,胡亂尋了塊臉上肌膚吻了吻,盡力提醒:“我有些乏了…”
“……”嚥下喉間哽咽,忍下眼前熱意,墨允恩回吻,聲線有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好。你歇會兒,明日我餵你喝桂花蒸奶,記得起來啊……要不然不好喝了。嗯?”
“好啊……”
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輕。
“垂澤明日……定會早些睜眼的………允恩別哭。莫哭… ”
少年感受到對方忽然脫力的雙臂,整張臉埋入柳垂澤鎖骨處,無聲啜泣。肩部聳動,舌尖無端泛動綿延不斷的苦澀。
他為何會如此怕。
源自自己半個月前做到的一場前塵舊夢 。
一曲箜篌,歌舞昇平,又是一場深冬驟雪。乍入夢境,他第一反應便是真覺得自己與下雪的季節有什麼妙不可言的緣分。伸展五指捧住一片晶瑩雪花,墨允恩等著它融化殆盡,一側首,看見了謀反登基的曹衡。彼時,男人黑袍延地,金絲勾龍紋,頭戴珠簾冠冕,一臉肅殺豔麗。豔麗是因五官,至於是其中品出來的肅殺……大概是他臉側濺血,手裡還握著一把染血的刀。
頓了頓,墨允恩抬步向前走,透過珠簾看清他,忽然笑了:“你來了。”
“想殺之人,可解決了?倒是費了不少時候,”墨允恩赤著足,剛從寢宮出來,一臉倦容與絕望,“你應當不急吧?那便是待我死後,便喚人將那傳國玉璽交給你……你別急,很快了。”
身著龍袍的曹衡不搭理什麼玉璽,用力甩開長刀,握緊垂落腰側的雙拳,嗓音低沉,更顯沙啞地道:“你可知道,在我殺那群歹人前,他們同我說了什麼麼?”
墨允恩認真猜測,誠實至極:“我哪會知道他們跟你說了什麼?不清楚。”
“……好!”曹衡惡聲惡氣,“那便當你的確不知道。”
墨允恩還是看著他,一言半語也沒施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