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垂澤瞥向樓外,扯扯唇角。一片枯黃殘葉飄轉而來,短暫阻了他視野。沒過多久,他輕語,“花犯來了。”
幾裡開外,是重重疊疊而又青翠的群山。山間樹木稀疏,坡緩地平,天高地闊。時不時有車夫驅車而過,掀起小片塵土飛揚,此地視野闊遠,能將整座巍峨宏偉的山寨一覽無遺,是個絕佳的好地方。
山間小路,有馬車駛過,塵埃隨之沾上少年一身白衣。
他戴著的鬥笠雪綃掠起,似水一般流淌。他抬手壓了壓,側頭道:“再翻幾個山頭,快了。”
與少年同行的男子抬目遠眺,拍了拍腰間錦囊,嘀咕道:“還算來得及。”
晚夏天色暗的早,散去白日僅存的那點燥熱,便只留有陣陣寒意撫平那點鬱悶。
自從宋府歸來,尚明秋始終鬱郁寡歡,不但無心彈琴閱書,就連素來稱得上溫和的脾氣也是愈發暴動。這日清晨,他飲完涼茶,正欲入宮去批奏本,卻不料府外人頭攢動,乍一掃過,驚覺還大多數是熟人。
迎面而來一位灰袍老者。尚明秋沉思,認出了他是多年前便自行上書告老還鄉的前兵部尚書。姓海,名宜言,己經許久沒有訊息了。今日也是湊巧,有幸一見,不過瞧著這光師動眾的架勢,尚明秋略一琢磨,自認目的不純,定是有要緊事。
海宜言上前一步,作揖道:“尚大人。”
“海前輩,”尚明秋也對他作了個揖,道,“不知前輩大駕光臨丞相府所為何事,竟如此興師動眾,真是令尚某膽寒。嚇到我。”
“尚大人見笑了。”海宜言道。
“門外談國事實在不妥,”尚明秋直面他詫異的目光,泰然自若,道,“不介意的話,進去詳聊如何?正好這日頭還毒得很。”
海宜言一頓,急忙答應:“果然還是尚大人想事周到,也好,也好,那便走吧。”
短短一個時辰,婢女端著紫檀木託添了第四壺果酒。順便將案幾上散亂的果皮掃去、盈盈一拜,退下了。尚明秋吩咐近身小侍將奏本領了回來,此時單手執筆批閱,頭也不抬,平靜道:“那這麼說……前輩這次,算得上是明面提點。”
海宜言剝了只青橘,黃橙沒碰。他吃下一半兒,才道:“畢竟海某還是大燕子民。”
“有件事我一時沒想明白。”他擱下筆。
海宜去本就有求於他,自然要顯得玲瓏周到:“但說無妨。”
“前輩說皇太後心腸歹毒,手段不凡,需要明守暗防,”尚明秋合上奏本,抬眸看去,“可她口口聲聲富養縱容著小晉王之言早己傳遍皇城,且平日看她所做之事也不差一二,如今忽然將身為心尖兒寵的子孫置之死地,前後態度截然相反,這麼做,究竟意義何為?”
海宜言輕輕嘆了口氣:“皇家的事兒,我猜不準。”
尚明秋抿了下雙唇。
“不過早聽聞你們已深入密查此案,大抵已經有眉目了,”他躺回椅背,道,“多的我也不清不楚。但早年間海某尚未掛冠而歸,有一日下朝碰巧撞見皇太後正在禦花園懲戒下人。高門貴胄死了個掌事都屢見不鮮,何況是皇城內一介下人的賤命,微不足道的。因此,當初沒當回事,匆匆瞥過即可,也是在不想惹禍上身。又因先帝急召見我,只好默默路過看了個大概。”
“後來的事…還是聽那群小太監講的,”年代過於久遠,海宜言又年事已高,記憶難免磕絆。他認真回想良久,才道,“說是那名婢女撞見皇太後在做什麼…然後便死透了。其中是非無人知曉,也是死無對證。沒人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尚明秋皺緊好看的眉:“這明擺著有問題…”
聊了近乎二個時辰,總算也是有了收獲,手頭掌控的訊息也不再那麼閉塞。起身送走海宜言,尚明秋抱臂倚於府門木柱邊兒。直至將身上淺薄的酒氣讓風捲了去,他才望向那一騎絕塵的浩眾隊伍,不明不白地,勾唇笑了笑。
折返回居室,他提筆沾了點墨,端端正正,在紙上寫下四個字。
飛鳥傳信,待柳垂澤取下信箋,已是三日後。這段日子他嘗試與襲風寨二寨主通融,耐心磨合,措辭總是不驕不躁,還投其所好將內容寫得文縐縐的。意料之中,二寨主從那遞來的字裡行間不難得出此人是名君子。他喜愛與文人雅客交談,於是這天,喝過每日固定養身的藥,理了幾下外袍,便主動去請人前來。
飛鳥撲翅而來,穿過圓窗,落於他的左肩。二寨主興致正好,見狀笑了:“柳兄弟貴人事忙,一心二用。”
知道他是玩笑,柳垂澤莞爾,將飛鳥腿上竹筒取下,粗略瀏覽一遍道:“罪過。”
二寨主看他摺好信箋,咳嗽幾下,清了清嗓子,道:“其它的,我也不多說了,總而言之,目前條件就是如此,不可改。”
柳垂澤眸光稍暗,與他目光交彙。
隨即,勾唇淡笑,叫人品不出其情緒如何。溫潤嗓音也不禁放冷,道:“二寨主,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