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允恩深思熟慮,就怕惹到敵軍那不計生死的狠勁。馳騁沙場便一路廝殺浴血而來。眼下糧道之事尚未有個結果,將士們填不飽肚子,握不緊青雲長槍,拉不開徵日之弓,全有一副鐵拳徹軀。但,那也只是些虛的。肉搏如此贏?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譚。
“…京城那幫飯桶。”
曹衡狠的牙癢,右手握拳,沖檀桌一砸,道:“改日我便吩咐花嫁安排一隊精兵運糧,讓這些孫子還是滾回去餵牛。”
柳垂澤淡笑。
隨即撫掌鼓勵:“曹大人果真行事秉斷,心直口快,跟花大人也是格外糾纏不清呢。”
“柳大人過謙了,”曹衡涼薄回道,“若說這交情,陛下和你才是那般舉案齊——”
與禦史大夫“舉案齊眉”的墨允恩冷笑幾聲,雖然心頭被內涵得爽的要死,但還是得端著一副冷淡模樣,斜眼睨去,道:“曹愛卿。”
“行。知道你們如今穿一條褲子,”曹衡也不自討沒趣,收起信,站直身,單手撩簾。離去之目光微側,卻也只是揶揄一笑,提高聲音懶懶地道,“嘖。舉案齊眉啊一一”
墨允恩抄起玉硯,反手砸了過去。
落日逝去,繁星水色散綴茂盛枝杈間。
晚風吹撫,靜湖驚起層層水波漣漪,又是如此不動聲色,將一具錦袍屍首,緩緩推上了城郊鳳凰林。月輝惡寒,輕盈傾下,為他籠罩上一方朦朧,卻將那橫於胸頸間的深壑刀痕,映得分外猙獰習怖。而那死屍之手緊握一塊冷玉,上面刻字曲線柔和如風,可見雕刻之人功力不淺。
玉紋之間,赫然,印著單單一個“墨”字。
墨承楓死了。
接到此訊息時,尚明秋正在宮中繼續批奏本。聞言他大為驚駭,是以匆忙丟棄沾了硃砂的紫竹筆,未正發冠,便匆匆赴往鳳凰林。
還沒到時令,鳳凰林未染橘紅,而是一片綠蔭颯颯,偶爾有葛藤垂連。
尚明秋雙眉微皺,攔下來去迅疾的李權貞,壓低聲兒,道:“可瞧清楚了?”
“尚大人,”李權貞稍一作揖,啞聲道,“…瞧清了,是他。是小晉王。錯不了。”
尚明秋喉中發幹,竭力不使自己失態,可唇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煞白下去,整個人,只剩破碎的冷靜:“……封鎖訊息,切勿傳到京城。此事一經暴發只會引得眾人反沸盈天,屆時又是一場動蕩。不必讓陛下與禦史大夫知曉。”
“可是何至於狠心下手到此地步…”尚明秋艱難扶樹,胸口悶痛,斷斷續續喘著氣,顧自囈語,“只是將年幼皇子置之死地,到底意欲何為。究竟是為何……這怎麼敢……”
“大人?”
一旁跟隨的小侍左右張望,見他臉色灰敗、雙目無神,儼然一派丟了魂魄的失意模樣,登時被嚇了一跳。趕忙走近,扶住他,關切地道:“您真的沒事嗎?”
“……無礙,”尚明秋吊著口氣,擺了擺手,勉強分出點心神。驟然攥緊他的手腕,低聲道,“你去將兵、禮二部尚書請至府中。就說是我講的,望他們務必於半個時辰內抵達,不得誤事。”
亥時,丞相府。
一屋花燈搖晃,遮掩層層掩映的綠榕之後,粼粼熠熠,模糊了靡靡夜色。
黑影微動,似是有了動作,緊接著,窗外綠榕茂葉風動不止,細碎聲響傳來,擾了他們的清淨。
沈明玉眉間驟鎖,冥想半天,連連否認地道:“不。不對……這個走向不對。”他抬起手腕,可那腕部卻在顫抖。攥緊袖口,眼眶猩紅,怒斥,“這個走向完全是錯的!怎會如此?殺了墨承楓對他而言有什麼好處?他死前……”
洩出半口氣,彷彿所有力氣在此刻崩塌殆盡,不複存在了。喉間幹澀地道:“他死前,跟誰在一起……?”
“這便是我想搞清楚的。”尚明秋垂眸道。
“據暗探得手的訊息,平日常伴墨承楓身側的,便只有墨承奕。”他單手扶額,疲色盡顯,“但這幾日不知為何,他們並未碰面,若是二者之前有過不愉快,但墨承奕他身為大燕一任錦王,待人素來寬厚仁慈,心胸不可能如此狹隘。更重要的一點,是他還是小晉王的皇兄,以往併兼其之書畫師父。況且儲君已有定論,四面楚歌勢力頗多,他不會這麼魯莽作為。其中真相如迷霧圍城,不突破那障眼法,恐怕,你我都無法再查下去。”
“陛下和柳大人可知此事?”吞下一口熱茶,寧知檀忽然道。
尚明秋看他一眼,放下茶盞,已經涼透了的茶水沒被人碰過,湯色清澈。燭光倒映於此,尚明秋道:“西北之戰已經夠他們煩的了。此事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先別說了吧。”
寧知檀略一沉吟,坦誠道:“今日,宋聞美來找過我。”
沈明玉一愣,道:“宋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