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一身鎧甲,流光熠熠。滿身血汙與塵土,右手提著一壺馬上行,行禮道:“柳大人。”
正是鄭青。
見他提酒走近,柳垂澤笑道:“我以為鄭將軍早己不在軍營了。”
“本應是這樣。只是,陛下心胸寬廣,特地留我做個參謀,”鄭青倒了兩杯烈酒,“也多虧了陛下多番出言勸阻。否則在下……早被曹太尉揮劍剁頭,掛於城門以示軍威去了。”
毫不意外,畢竟早在朝堂上他便聽過此言辭。柳垂澤淺抿一口,辛辣灼燒感便從舌尖蔓延,直至喉間。將眼淚憋回去,道:“陛下太過心軟。”
鄭青常年駐守疆場,曬慣烈陽,吹慣寒風,也飲慣了轟烈刺激的酒水。平日幾壺下肚,徒留的只有痛快,可現如今喉結滾一遭,卻只嘗到綿延不絕的苦澀,憋屈得很。
今日這場突襲戰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兵荒馬亂,前仰後翻,狼狽不堪。他坐陣後方部署兵馬本事倒還行,但一上戰場便軟了脾性。不做雄心壯志,翺翔空的猛鷹,而是斂盡利羽,乖乖做起了膽小懼事的走地雞。
墨允恩看中他的能力。這在當今戰場上是彌足珍貴的。
同時,也不忘忌憚他的心思。怕此舉有不妥,與曹衡共商議後,派遣影衛守著他一家老小。說是保護,冠冕堂皇,實則只是為了掌控自己罷了。是個人都懂。
鄭青喝完一杯,又去倒第二杯。渾身淌汗發熱,道:“我也清楚。倘若做了這個逃兵,往後也就只能做個孤家寡人。”
柳垂澤咽不下去,便只好一點點含。聞言笑出聲來,拉長腔調:“你倒是想得通徹。”
“不能當叛兵…我有家啊,”鄭青喃喃,他心裡苦。抱著酒壺,失了神,“我可是有家的人,不能做叛兵。”
柳垂澤緘默。半晌,仰頭弓腕,將杯中剩餘的馬上行全部吞進胃裡。一時翻江倒海,身軀發軟,模糊間,柳垂澤撥出口熱氣,逐漸有些站不穩。寒風又襲來,沒能撫平他的燥熱,反而令他迷了雙眼。這一下灌得太兇,又有舊疾新傷疊加,發作只能是翻倍報複的。
倒下去的最後一個念頭,柳垂澤在心裡難過地說。
可是,我已經沒有家了。
徹底醉暈前,他被人攬進懷裡。
翌日。
“宋聞美太安靜,但越是這樣,越是古怪。”旭日東升,孤煙捅天。墨允恩靠在床頭,左手覆於柳垂澤鴉發,撫摸幾下,朝不遠處執筆落墨的曹衡說,“明秋那邊怎麼講。”
休息一夜,曹衡接上骨便愈好得差不多。取下鳥腿停箋,回他:“還是老樣子。比以往更閑。”
墨允恩掖實被褥,道:“他閑,還是宋聞美閑。”
曹衡寫下幾行小楷,放入竹筒,將白鴿逐天。轉過身,白眼一翻道:“這還用問嗎?”
“你這什麼表情。曹愛卿,也就朕慣著你,”墨允恩無不深情款款,萬般寵溺,“放眼望去這神州大地,還有哪位國君能忍耐你的這些小脾氣。換作別的人你試試?所以人啊,要知足嘗樂,不要生在福中還渾然不知。”
曹衡“呵呵”幾聲,含蓄地道:“可臣真不見得有哪國國君,會與自己佐臣顛.鸞.倒.鳳的。”
墨允恩:“不要說得這麼直白。”
“難道臣言錯了嗎?”曹衡擺好竹筆,不忍直視依偎在一榻上的兩位,而無表情地指了指,“可如今這又算什麼。”
“………”墨允恩及時轉移話鋒,表情凝重至極,“宋聞美有毒。”
曹衡綁上臂縛,也不揪著問題不放。畢竟再怎麼樣他還是大燕的帝王,面子還是要給的:“他確實有毒。”
“涼州一事幕後主使是他,前幾日糧草被刻意延期運送而導致嚴重受潮,糧道受阻,又與他有不少瓜葛,”他道,“太明目張膽反而目的模糊。如此招搖,像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一樣。既然猜不透其人心思,只能派人緊盯。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墨允恩:“嗯。”
他提醒:“切勿打草驚蛇。”
從玉轡紅纓的駿馬翻身而下,柳玉在原地靜待,等溫琢玉策馬跟上,才有空閑替馬匹順毛。
順到一半,他頭也不回:“大人何時去的西北。”
“前日吧,”白衣翻飛,似一縷清風將流雲吹落人間。一路顛.簸,溫琢玉扶正遮面素紗,嘀咕道,“這馬好不乖,磨得我腿疼。”
話音剛落,柳玉目光愈發詭譎,意味不明。良久,說起風涼話:“嬌生慣養的。”
溫琢玉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