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不動聲色,用餘光掃量對面,立馬就要揪著他的後領走: “嗯。”
再待下去,恐怕他倆都得先鑽地縫。
夜色如水,月華如霜,覆在東院似是落滿了千堆雪,如斯清冷孤獨。烏檀迴廊曲折延長,直達那片鵝黃色的桂花林。清香薰風,暗香繞梁,別有一番風趣。
將孩童哄得安然入夢,柳垂澤脫下官袍,簡單沐浴,洗去身上煙火氣,端著一壺花酒與幾枝櫻桃走至亭下。
流風捕住他的一角衣袂,蕩在空中,柳垂澤放好託盤坐下,剛為自己滿上一杯酒,淺抿潤了嗓,嘗到幾絲回甘,卻在身側黃花微搖間看到一抹熟悉的嫣紅。
櫻桃也顧不上吃,柳垂澤雙眸圓睜,全是錯愕。顫手翻開那一瞬,喉間嗆著一口血。
低目一看。
那是一本書冊。
望極高樓,連綿無際,星河鷺起。
大燕崇水,帝王祭天身著玄色龍袍,戴墨玉紅珠製成的珠簾冠,單手舉樽對月念詞。話畢,樂音驟起,琴簫兮鳴,紅衣舞女娉婷上陣,人手一隻琵琶信手起舞。
墨承奕坐在龍座側手邊,捏著酒杯,將目光落在斜前方兀自飲茶的柳垂澤身上,轉而對墨承意擠眉弄眼,換得對方一個白眼。見狀,墨承奕蹙眉,眼神應他:今晚你得注意點他。
墨承意挑了一邊眉:喝你的酒去。
墨承奕仰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嘆了口氣,心道孺子不可教也。
這邊,柳垂澤薄唇抵在玉杯杯沿,微涼。垂下的長睫遮掩住眼中情緒,過於寡言。
他一閑下來,別的大人就可以忙起來了。
沈明玉與寧知檀寒暄幾番,先敬天子緊接著又去敬太尉丞相,一連下來終於敬到了禦史。當二人走過去時,正巧碰到柳垂澤倒酒,連忙走過去雙雙作揖。
柳垂澤抬手的動作頓了頓,笑著睨了眼身旁夜幕裡緩緩升起的明燈,道:“沈大人,寧大人。”
沈明玉以禮相待,與柳垂澤飲完瓊漿玉液,道:“柳大人瞧上去氣色不錯。”
“蒙你謬贊了, ”柳垂澤又續了酒,舉杯,朝向寧知檀,“聽聞寧大人近日終於博得蒼州舞姬傾城一笑,如此也算圓了夢。我先在此恭喜你了。”
寧知檀唇角一抽,知道對方所言道賀是反唇相譏,面色頓時不是很好看。
天子眼下,不敢造次。坊間事關禦史大夫與大燕新帝的秘聞不是什麼稀奇之言,這幾日北境王拜訪,滿朝文武早在私下議論了個遍。不管如何,不惹對方是最為明智之舉,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天高海闊。
寧知檀深吸一口涼氣,冥想盡了人情事故,最終還是道:“多謝柳大人了。不過,這大抵同在下是沒什麼關系的。您聽聞的那件事,物件是李權貞李大人。”
柳垂澤呈訝異色:“是嗎?”
寧知檀道:“我博得的是涼州舞姬的笑。”
柳垂澤也笑了:“那是我記錯了。寧大人見諒。”
寧知檀愣愣地道:“不礙事。”
待寧知檀走了,沈明玉對他道:“今夜在城中安插多名暗衛,想必柳大人如今已經開始為自己謀取後路了。”
柳垂澤抬眸看了他一眼,笑意忽然深了。溫和地道:“你調查我?”
沈明玉迎面他的目光,沒有任何膽怯,穩若泰山:“調查談不上,不過隨便一說。”
“嘖,”柳垂澤指尖點著杯沿,蹙眉淺笑,一貫儒雅隨和的面容此時無端染上一絲痞氣, “沈大人…這是在旁敲側擊嗎?”
沈明玉勾起唇,在他面前彎下腰,湊到他耳邊嗤了聲兒,順勢拿走那支酒壺為自己滿上目光深幽:“未有此意,柳大人多心了。”
柳垂澤從他手中取回酒壺,不經意一問:“沈大人這是要走了?”
“那是自然,”沈明玉瞥見龍座之上那面容陰森的帝王,不免有些畏懼,隨即看著他笑了笑, “恐怕還有其他大人要來敬酒,沈某便不多做停留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