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應,男子側目而視。迎面花枝被人拔開,露出一隻素白修長的手。
眼前豁然開朗,美不勝收。紫袍美人明顯沒能反應過來,驚疑不定退後幾步,雙手疊起,先行作揖:“陛下。”
挑花而來的身形微微一頓,眨眨眼,散去那些暗香浮動。
來者正是墨承意。
他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為防止今後迷路罷了,決定先將四處敷衍逛個幾圈,這樣一來多少有些印象便不會暈頭轉向,也就不會出現連自己以後走錯地方都不清楚的荒唐笑話。
誰知這般也能遇到他人。
按理來說,下朝後官員不該即刻各回各家嗎?為何你會在此啊兄臺?
墨承意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免禮,”不管如何,人設不可崩。墨承意點頭以示聽見了,轉向雙手背後端起帝王架子,故作深沉道,“你…愛卿怎會在此?”
天譴的,別怪他不禮貌,他是真不清楚要如何稱呼對方,也不清楚他的名字。萬幸懸崖勒馬,這才沒暴露破綻。
紫袍美人瞥了眼春桃清湖,沉吟良久,淡笑道:“無事。臣只是,來一覽春色罷了。”
……這就更不對了。
私自來禦花園賞景跟膽大包天騎皇帝頭上用膳有什麼區別?墨承意罕見沉默起來,不禁再次感慨。兄弟你……這話是能說的嗎?
暖風吹拂,捲入幾片殘花,慢慢悠悠掠過湖面亭簷,停歇於紫袍文臣額心一點。
看著這抹清色,墨承意走到他身邊,遷思回慮,道:“朕近日總是惡夢連連,每夜驚醒就認不得人了。今日思索再三,辨認良久也未能將眾愛卿分個清楚。但想必以往對你是定然特殊,所以此刻沒有記起你的姓名,朕心中真是…萬分難過。”
不知是否是他錯覺,他感覺自己話音剛落,對方居然不動聲色撤退一大步,抬起胳膊不知道在搓什麼。
可能是雞皮疙瘩吧。
想著,他偷偷打量,心裡偷偷摸摸斟酌。其實他當然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但不知為何,偏偏嘴上非要繞個彎兒才舒心。
紫袍兄臺一嚇,似乎是莫名其妙,連帶著原本隱約的揶揄也如投湖石子。雖有短暫的悸動,但最終不過沉入湖底,埋藏一片驚異。他閉了閉眼,隨即否認:“陛下日理萬機,與臣子間不過都俞籲咈的關系。沒有什麼特不特殊一說……不過微臣好奇,陛下,你真不記得臣了?”
“自然,我……朕騙你做甚?”墨承意沒料到他反應如此怪異。好笑的是,明明他們之間從未見過,可以說是毫無關系。但聽對方否認的回答時,他竟從心底泛起絲絲縷縷的不快來,“說雖如此,愛卿也真是好篤定。”
他眼神狡黠油滑,淡淡道:“臣實話實說罷了,談不上篤定。”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吧。”墨承意揮手道。
“不過,說了這麼多,朕仍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忽有紅鯉擺尾躍水,繞影嬉戲,擦亭臺而過,欲逐至岸邊深色桃林,眼前袍腳仙鶴。墨承意停頓一瞬,繼而又笑嘻嘻問道:“說了這次,下次便不會再忘了。如何?”
紫袍兄臺這下是真被噎住了:“…”
輕巧抬眸,用一種別樣目光打量他許久,唇角似乎也隱約抽搐瞬息。這回大概是見了鬼吧。
靜默不語。即刻,無奈好笑皆摻幾許,聲音無限放輕,如沐春風:“臣名喚…”頓了頓,續道:“白聹鶴。”
哦,原來是白聹鶴啊……
墨承意點點頭,反應過來時,登時天打雷劈。驚悚扭頭,口齒不清地道:“你他媽再說一遍?”
白聹鶴挑起一邊眉:“嚯。說個名字你就想起來了?”
墨承意一身雞皮疙瘩:“雖是沒想起來,但是……”
但是這白聹鶴在書中戲份很多啊,他當然記得到了。
墨承意煞是無語,醞釀半天情緒,忽然沖他翻了個白眼。那方才此人莫名其妙難以置信的態度目的就很明顯了,根本不是什麼臣子對於上司不清楚姓名時的迷茫與惘然,而是出自損友之間的嘲諷問候。
悉知真相,墨承意臉都綠了。
鬧笑話在哪鬧不是,非要在他面前鬧。這下好了,日後免不了被對方冷嘲熱諷。
…
大燕民風開化,商貿交易向來都是自主掌權。大商有官僚坐陣看管約束。其一路往下,小商隨地起攤,位置不定,賺取銀兩少得可憐,這種雞毛蒜皮大多不入那些名門貴族的眼,所以管得少。直至現在,也基本由著他們去了,反正都篤定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人間燈火通明,人群熙攘,繁華市景映入河間,滿是歡聲笑語,金光璀璨。向上,夜幕綻放數以萬計火樹銀花,近乎比長安城明燈更亮。星落如雨,同地上是一樣光景。
總而言之,便是:美哉樂哉。
而一片繁華景中,有道淺色身影沒入人流,進退不得。
不消說了,這般瓊樹玉枝的身姿,怎麼看也只能是當朝禦史大夫柳垂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