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下溫默的衣領。
高領藏起的皮肉一寸寸暴露在宿舍白熾燈的光下。
一點點、一點點的——
忽然,他看見血紅的一抹針線。那針線在溫默的嘴角,只露出了一點。
領子已經褪到嘴巴的位置,沈奕的手碰到了溫默的嘴角。
指尖的觸感極其奇怪。沈奕頓了一頓,猶豫片刻,將領子一鼓作氣扯了下來。
他瞳孔一縮。
空中,大雨滂沱。
一道驚雷落下,轟隆一聲。
沈奕松開手,呼吸急促得手都發抖。
溫默的嘴被針線七扭八歪、細細密密地縫緊了,兩片唇肉被縫得扭曲變形。血從那些針眼裡流出來,蜿蜒地淌下。
沈奕深吸了一口氣,卻沒呼吸上來。他腦子裡嗡嗡作響,突然聽不見外面的雨聲。
氣血上湧。
沈奕捧住他的臉,胸口劇烈起伏起來。他大口地喘著氣,卻無論如何都呼吸不上來了。
他腦子裡一片白,可偏偏溫默依然神色安穩,仿若只是深眠。
沈奕突然站起來,抓起掛在窗欄上的一件幹外套,轉身開啟房門,氣勢洶洶地走了出去。
宿舍門被用力摔上,一聲巨響,將同層人都嚇了一跳。
“我靠誰啊,這麼響。”
隔壁宿舍此時此刻正有個人嗦著火雞面看熱血少年番——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上課前跟沈奕嘮叨八卦的薯片弟。
他也是愛湊熱鬧,一聽有動靜,就走出宿舍開啟門。正巧,沈奕黑著臉,匆匆地從他屋前走了過去。
“沈奕?”薯片弟一愣,“沈哥,你不帶雨傘去哪兒啊?外頭雨好大的!”
沈奕置若罔聞,沒有理他,徑直向前。
誰的聲音他都聽不到。
腦子裡彷彿有根電線,滋滋作響個沒完,遮蔽了外頭的一切動靜,讓他腦子裡就只有溫默那張面目全非鮮血淋漓的嘴巴。他還是上不來氣,他只能聽見自己咚咚作響的心跳和用力的喘氣聲。
外頭大雨傾盆,他披上外套,推門走進雨裡。
恍恍惚惚間,他聽見一陣怪叫聲。那聲音歇斯底裡撕心裂肺,又怪異如不會言語的嬰孩在聲嘶力竭。
那是不能說話的人在說不出話地尖叫。
眼前的路突然扭曲了瞬。沈奕眼前一黑,身子一歪,踉蹌幾步,跌到一旁的一棵歪脖子樹邊。
他扶著樹蹲了下去,頭痛欲裂起來。
他捂住腦門,痛得咬緊牙關,嘴裡泛起一股血味兒。
一陣光怪陸離。
他看見火、看見天、看見河流,看見田間的小路,看見慈祥的王婆子,看見掰開他的嘴罵罵咧咧往他嘴裡灌顏色怪異的灰水的江勝國,看見溫默抓著他哭得兩手哆嗦。
他看見深夜裡亮起的一個個火把,看見人們猙獰的臉。
他看見人人如鬼,看見四周驟然燒得亮如白晝。
一切都一幀幀地快速在眼前閃過,如同放了倍速的走馬燈。
【阿默。】
最後的最後,他看見自己捧住溫默的臉。那是張滿是淤青的臉,瘦得更嶙峋了。
他聽見自己顫著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