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皮笑肉不笑,問:“白粥能有什麼口味好說?”
刑遊慢慢地把炒青菜端出鍋,他已經學會種菜、擇菜,還能幹很多力氣活,幫了姐姐不少忙,跟一週前大不同,灰頭土臉的,可是眼睛裡那股氣和神光還在,很堅定。
他說:“有的,稀一點,濃稠一點,加鹽或者加糖,還可以加青菜一起煮。你要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
刑遊意有所指,姐姐當然聽得懂,可是她沉默了一會,說:“我們家不是一直有鹽有糖的。”
刑遊語氣平靜:“我再多幹點活賺錢就有了。快要農忙,我還可以幫人割稻子,鋤地。我昨天去幫陳大嬸掰玉米,還修了她家電視機,她給了我半袋白米。”
這個人真是太奇怪了,半個月前在倫敦錦衣玉食,打火機都要用鑲鑽的,如今居然在一個紅磚和爛泥堆起的破房子裡鄭重介紹自己的勞動價值是半袋白米。
姐姐突然哭了,問:“你兩個月後就要走嗎?”
刑遊冷靜得殘忍,說:“是的。”
姐姐哭了一會,擦幹眼淚不講話了。
刑遊卻說:“你想走的話,我可以幫你走,像你媽媽一樣。”
姐姐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把旁邊痴傻的弟弟嚇一跳,開始尖叫,而她就在這份尖銳的童音裡罵刑遊:“我還有弟弟和爺爺,你有沒有良心啊大少爺?”
從小到大就沒怎麼被人罵過的刑遊抬起眼,笑了笑,問:“那你怎麼辦?”
他說:“你照顧你弟弟,照顧你爺爺,盡善盡美,確實很值得讓人感動。但是你怎麼辦呢?你的人生怎麼辦?”
這種話簡直殘忍的過份,姐姐簡直要崩潰,跟著弟弟一起尖起了聲音:“我還有人生可言嗎?我沒有選擇,你知道嗎?你不要再這樣高高在上跟我說話了,我要是有得選我一定不會再投胎來到這裡的。”
刑遊輕車熟路地摸弟弟的頭,又抱起來晃他的身子,安慰性地將尖叫聲哄停,然後說:“我現在給你選擇。”
喻越樂聽得心驚膽戰,不敢想象這是一個初二的少年講出來的話,眼前的面條都吃不下了,跟刑遊在同一個飯桌上,有點與那個女孩感同身受。
他說:“刑遊,你真是蠻殘忍的。”
殘忍的刑遊在那個奄奄一息的家庭待了足足兩個月,身上全是被樹枝刮傷或者從山溝上摔下的淤青,有一次幫人修割稻子的機器,還割傷了小臂,血淋淋的一大道口,被村裡的男人開摩托送到鎮上的診所包紮。
助理像鬼一樣出現,對刑遊講:“我已經向邢總和鐘局彙報。”
刑遊面無表情,只是說:“我不會提前回去的。”
他每天上山下河,熾熱的太陽灼傷他的背,好幾次被燒傷,像蛇皮一樣蛻了很淺的一層,回來後自己摘藥煮來敷。
姐姐已經跟他很熟稔,心疼地一巴掌拍他腦袋,有些哭腔地罵他:“你滾行不行?你不要再犟下去了,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作踐自己。”
刑遊感到奇怪:“這樣算作踐嗎?可是這樣的日子你們過了那麼多年。”
刑遊真不是可憐他們,他是直白地陳述,但語氣總有種憐憫的恩賜,這種恩賜是他們這些富人公子無法自我意識到的。於是姐姐很崩潰,講:“你真是快滾好了。”
刑遊才不滾,他正是長身體有力氣的時候,能幹太多力氣活,一口氣在兩個月裡給他們家攢了四大袋白米,還能每週都去鎮上買一次豬肉,回來給大家炒菜,甚至比姐姐更好照顧爺爺。
他說:“你最好還是走吧,你爺爺年紀那麼大,行動不便不能下床,你還是個女孩子。這樣不好。”
姐姐對他翻白眼:“你滾。”
刑遊真正要滾的前一晚,姐姐卻坐在院子裡抬頭看月亮,很晚都沒睡,刑遊走出來坐在他身邊。
姐姐第一次喊他“弟弟”。
刑遊應了聲,問怎麼了。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問:“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大?你是從北京來的嗎?明天要回去那裡嗎?”
刑遊說:“我明天要回英國。”
姐姐怔怔的,望著漫天的星星,不講話了。
刑遊說:“外面的世界非常美,非常大。我不是在可憐你,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個世界上痛苦的貧困的人那麼多,我不可能都心疼都想幫助。這個世界就這樣極端,過得好的那麼好,過得差的又跟死了沒什麼分別。”
“你當我就是富家公子想施捨吧。”刑遊說。
姐姐搖頭:“你不是。”
聽完漫長的,完全沒有辦法跟眼前的刑遊進行重疊和想象的故事,喻越樂感到震驚和不可思議,愣了大半天才緩過神。第一個問題是:“那她後來走了嗎?”
喻越樂兩個答案的準備都做好了,沒想到卻在刑遊口中聽到第三個回答。
刑遊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