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鬱故意拖長聲音,眼睛彎彎的:“我沒有勇氣,我怎麼敢回來呢?”
周松喬看著他:“那你現在有勇氣了嗎?”
他現在有勇氣了嗎?有勇氣來面對和接受這一切了嗎?陶思鬱不知道。原諒自己才是人痛苦但一定要去做的事。童話故事裡美人魚用魚尾來支付雙腿,接受每一步都像是在尖錐和利刃上行走的疼痛。陶思鬱望見了此後他遙遙的後半生,永遠也走不快步子的結局。
陶思鬱笑起來,不回答,反而揪著周松喬的夢話問:“哥哥以前沒有夢到過我嗎?”
周松喬的聲音很淡:“你說了那麼多讓哥哥傷心的話,就算是假的,哥哥的心也不是鐵做的。”
陶思鬱側過身去,一條腿自然地掛在周松喬身上動來動去,手也不安分,往他腰下摸,按在胯骨上那個紋身。想起他身上,被他認為同樣是罪而早就洗掉的紋身,撒嬌道:“那我現在道歉還來得及嗎?”
周松喬沒有說話,於是陶思鬱便也知道,他根本不是要他一個道歉,而是依舊要確認他的心還在哪裡。是否有出現過,除了不得不以外的意外。
陶思鬱趴起來,手捧起臉,兩條腿在黑暗裡晃啊晃。不知道是因為他曾經那些所作所為太絕,還是周松喬對他們的感情如此沒有自信。這可是他的哥哥啊,不需要任何贅述修辭和秤碼來往上堆砌而由此令它變得沉重深厚和堅不可摧的兩個字啊。
誰能打敗呢。陶思鬱想。
“哥哥可是我的哥哥啊。”
周松喬問:“你能分清剔掉這兩個字以外的分量嗎?”
“當然。”在親情的基石上所衍生出來的愛情,牢固,但也會同樣牢固地反彈回去,讓人懷疑真的是愛情嗎?真的是想要和這個人長相廝守,陪伴著他到老,死後和他葬在一起。真的是男人喜歡男人那樣的,想要和這個人發生親密關系,一輩子和他耳鬢廝磨,手指撫摸過身體每一寸面板,體會每一個靈魂出竅的極盡的感受,生理上不覺得惡心和膩味的,且永遠都不會後悔的嗎?
陶思鬱很多時都會陷在這樣持久且反複的牛角尖裡。親情和愛情兩者攪在一起,真的能分清對這個人的感覺到底是來自哪裡嗎?分不清,甚至根本沒辦法分。但陶思鬱現在認為,已經不重要了。
人愛到最後,不都是隻剩親情嗎?那他們不過是在愛的盡頭開始往前走,又和別人差到哪裡去了呢?
陶思鬱說:“我已經二十四歲了,不再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了。”
“嗯。”周松喬說:“你已經二十四歲了。”
他的手按下來,掌心摩挲著陶思鬱的掌心:“還走嗎?”
陶思鬱躺在哥哥旁邊,指尖溜進哥哥指縫裡,兩雙手十指扣在一起:“可如果我不走,我留在這裡,我能做什麼呢?我已經退出專案了,不能說參加就參加了。我也不知道,我該做什麼,哪裡需要我。”
周松喬說:“你想做什麼呢?你想做的。”
他想做的?陶思鬱沒有想過,以前,他以為,他長大了,大機率會從事自然生態保護或森林樹木研究的職業,變成一位不一定優秀但一定熱愛的半吊子專家,整天在自然區、林區、山野間探索和研究這世界上每一種生態植物的奧妙。風吹雨打,十天半個月不著家,雖然辛苦但很滿足。
後來,他又以為,大概他會成為一位優秀的精神科醫生,按時把書讀完,在他不擅長的區域深耕與深造,幾年磨一劍,把文字變成足以握在手裡救命的藥方和刀子,有耐勞熬不壞的身體和渾身是動力的勁兒,雖然累但很輕松。
現在,他要讓自己真正輕松一點,踐行他在這個世界上,由媽媽送給他的,體會這個世界的存在。那他還要繼續回去讀書嗎?或者是停下腳步,撿起他過去很久沒有撿起過的東西。陶思鬱不知道。
他的爸爸告訴他,從他出生開始,他就給他買了一筆基金,如今已經是一個很可觀的數字。陶思鬱想要把它取出來,捐給小學,或者捐給山區,捐給協會,總之是有需要的人。那他呢?陶思鬱沒有想要用這筆錢給自己留下一個安身之所。
他靠在周松喬肩膀上,聞到哥哥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多少年,這個味道都令他安心,有著無論從多高掉下來都會被穩穩托住和託舉起來的歸屬。
“哥哥覺得,我應該去做什麼呢?”
周松喬沒有說話,他躺在陶思鬱身邊,玩著陶思鬱的五指,指尖一節一節地按。撫過陶思鬱手臂上的疤,描繪它們的形狀和痕跡。
空調溫度不冷不熱地吹。夜色很暗,月光很亮,他的一半影子,剪在陶思鬱臉上:“很久以前,我認為失去親人的人是一條落水的狗,沒有託底和保障。我怕失去你,也怕你失去我。自以為是地認為,也許推開你,才是最好的保護。現在看來,我早就錯了。”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你想繼續讀書,哥哥就去給你找學校。你想繼續當醫生,哥哥就去投資醫院,或者你想自己做事,哥哥就給你開一個工作室。要車要房,哥哥都給你。但是你要留下來,明白嗎?不管你想做什麼,你要留在哥哥身邊。”
周松喬沒有偏頭看陶思鬱,他安靜地陷在月光和夜色間,依舊玩著陶思鬱的手指,撫摸著他的疤痕:“哥哥會給你絕對的託底和保障。結婚吧。好嗎?不管是不是換一個身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