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鬱把臉埋進周松喬懷裡,摟哥哥的背摟得很緊。像憋著一口氣終於從水裡潛出來。上車了,門關上了,窗戶升上了,沒人能看到了,他才肯睜開眼睛。
但剛睜開,感受到身邊人靠了過來,陶思鬱又猛地像再憋一口氣潛回去似的眼睛閉得很緊地往角落裡挪了挪。
周松喬問:“只是系安全帶而已,你怕什麼?”
哥哥身上的煙味還纏在陶思鬱臉上,不知道什麼煙,不濃烈也不嗆人,淡淡的溫和的。陶思鬱裝聽不懂:“我沒有。”
周松喬傾身,一隻手扯過陶思鬱的安全帶。弟弟脫掉工作時的職業裝,裡面是一件淺綠色格子的襯衫,將手臂和全部身體都遮得很嚴實。
他眼皮垂得很淡地看陶思鬱很往後靠和他拉開的腰腹:“沒有?可你好像不願意和哥哥靠那麼近。”
陶思鬱背對著周松喬,快藏到車門縫裡了:“哥哥說什麼呢,我還要和哥哥靠多近。”
窗外有一輛黑色的車啟動,經過窗戶,陶思鬱在對方的投影裡看到哥哥笑了一下,是那種因為有絕對的,像在手心裡怎麼跑也跑不了了的掌控,所以不想和陶思鬱計較太多,來日方長地把陶思鬱放過了。
這讓陶思鬱感到很緊張。
陶思鬱又把脖子縮起來,在副駕駛上扣了一路的手指。他不知道哥哥要把他帶到哪裡去,是去爺爺家還是去大伯家,哥哥已經告訴他們他回來了嗎。
陶思鬱腦子裡很白地胡思亂想,心被高高揪起來一塊兒,隨著哥哥的車速上下起伏。但周松喬只是把他帶到了一家酒店。
停車。他把陶思鬱從副駕駛上撈出來。俯身,拍他的襯衫,將捲起來的褲腳邊撫平。甚至彎腰,用濕紙巾一點一點擦幹淨陶思鬱鞋子上的灰。
把整個因為處在發懵狀態和逃避狀態,而不知道要把衣服整理體面才能去見長輩的陶思鬱的衣服整理整潔和端正後,從後備箱拿出幾件準備好的補品和煙酒,握緊陶思鬱手裡:“跟著哥哥走,沒事的。”
“真的沒事嗎?”陶思鬱下意識地,如小時候隨便哪一次和哥哥一起走夜路,因為被路邊的動靜嚇到而緊緊地抓住哥哥的襯衫下擺來找安全感。
很快,他意識到不對,又飛快地松開。
腳步停在包間外,一路前行,已經被服務員無知無覺地領過來了。
門輕輕地掩著,裡面傳來各種熟悉的,不算很熟悉的交談聲,都是曾經陶思鬱的長輩。
陶思鬱爺爺的聲音在其中尤為清晰,陶思鬱感覺很恍惚,眼前的視線變成虛的,有人貼在他耳朵邊說話。他被他的過去,熟悉的陌生的,遙遠的相近的,照得睜不開眼。
“當然沒事,這是你的家。你只是回家了而已,沒有人會怪你。”
周松喬握著陶思鬱的手腕,帶著他,穩穩推開門。
包間內的交談停下了。
周修能的七十歲大壽,在場坐滿了他的好友和故交。他收到了一份,從天而降的、出乎意料的、喜極而泣的壽禮。
因此被簇擁著坐在主位,卻是不敢置信、抖抖地朝門口不敢抬頭的人望過來。
陶思鬱的睫毛眨啊眨,眼睛糊住一片。好像有一層堅實的玻璃罩打碎了。被從外面打碎,他終於呼吸到能救他命的空氣。活過來,被朦朦朧朧地燃燒。
陶思鬱忘了自己是怎麼邁開腿走過去的。人總是在自己親近的人面前才哭得最委屈,這是多年來形成的防禦機制。
那一雙蒼老有力的手帶著尖端的顫撫下來時,陶思鬱在爺爺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不起...對不起爺爺。”
周圍知情人都很識趣地退到一邊,給這對爺孫一個溫情的機會。
周修能手臂抬了又抬,收了又收,最終終於彎下身子,同面容的熱淚盈眶一起落下來,一下一下地順陶思鬱的背。
不必說了,不用說了,不再說了,哪怕原本有多少千言萬語和深切必要的話。
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對不起...對不起爺爺。”陶思鬱什麼也說不出來,半跪著,埋在周修能腿上。一個我字吐出來。白駒過隙,看到爺爺已經完全滿頭的白發,又被哽咽聲吞回去,哭得站不起來。
有服務員過來上菜,被架勢嚇到,凝在門口不敢上前。
周松喬走過去,穩了穩爺爺的情緒,攔腰把他的弟弟抱起來:“先吃飯吧。還有什麼,回家再說。”
他撈過一把椅子,把陶思鬱斜放在他雙腿上,抽幾張紙巾,就那樣毫不避忌長輩地抬起陶思鬱的臉給陶思鬱擦淚。
上方有明晃晃的燈打下來,整個包間的交談又像沒有發生過這段插曲似的續上。
談笑風生間,陶思鬱抽噎兩聲。鞋子擦到哥哥的小腿,溫熱的指尖落在他臉上,他終於把模糊的意識拉回來。
清醒了。撇開臉,別扭地躲一下哥哥碰他的手,說:“我自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