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真正稱得上第一次和謝鶴逸有交流也是在一個玉蘭花開的春日裡。
那天學校開運動會,運動量空前大,她從外面回來時,謝鶴逸正坐在餐桌前吃飯,但已經吃得七七八八,問過她還沒吃,便讓李嫂叫人給她做了碗麵。
孟臾餓得很了,但還記得之前學的規矩,進食的速度控制得應該沒讓他覺得失禮。
謝鶴逸坐在對面,懶散地支著頭看她吃飯,眉眼裡沒什麼情緒,像一尊神像。
“想家嗎?”過了一會兒,他問。
話聲溫和從容,彷彿清泉一樣,從山頂順其自然地流下來。
孟臾下意識想點頭,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搖頭,一本正經道:“……不想。”
謝鶴逸突然就笑了,孟臾垂下眼不再說話,繼續埋頭吃麵條。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謝鶴逸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一個自作聰明的小丫頭,還沒學會七情不上臉,卻要在他面前擺弄,不肯說實話。
後來,謝鶴逸回謝園的次數頻繁起來,孟臾和他相處多了,也漸漸摸出一些門道來,他和謝晚虞一脈相承的菩薩相,不怎麼生氣,也不怎麼高興,喜不是喜,怒不是怒,三分心思揉碎了灑出來,讓人看不出本來面貌。
實踐經驗多了,孟臾知道只要她用心小意地討好著,謝鶴逸就會覺得受用。
他喜歡聽琵琶,她便去學。他有所示意,她就獻出自己的身體。這樣,即便身世零落,命途多舛,她依然衣食無憂尤有依憑,能相安無事地活下去。
“孟臾——”
不知何時,謝鶴逸從禪房出來,站在殿前的臺階上叫她。
他總是這樣,在人前喜歡連名帶姓的稱呼她,像是不帶半分狎暱的正人君子。可真要論起他給自己起外號,有些詞語香豔到她事後光是想想都覺得臉紅羞臊。
孟臾回過神來,連忙起身,拍拍身上沾惹的泥土,邊一路小跑著跳上臺階,興沖沖地問:“要回去了嗎?”
“怎麼,不喜歡待在這裡嗎?”謝鶴逸沒回答她的問題。
孟臾雙掌合十於胸前,闔目小聲唸了句菩薩莫怪,才皺著眉實話實說道,有點無聊。
謝鶴逸不以為忤,嗤笑一聲,攬過她的肩膀,向後院膳房走,“陪我去吃點東西。”
孟臾不再多說,順從地挽起他的手臂,“嗯,剛好我也餓了。”
膳房的僧人現煮了兩碗麵端出來,澆頭是現成的,馬蹄冬筍香菇木耳煮在一起,吃著無比鮮甜,面條是手工堿面,也足夠勁道。
孟臾剛吃兩口,就聽見謝鶴逸問:“初四我要回北京,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一時之間,孟臾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從前謝晚虞還在世時,幾乎每年春節都會帶著她走親訪友,儼然一副當成自家女孩兒教養的樣子。謝鶴逸的父母大約只當是老太太憐貧惜弱,何況這麼多年就算養只小貓小狗也該處出感情來了,但這幾年,謝鶴逸再也沒讓她去過。
今年是怎麼了?突然間舊事重提,用的竟然還是問句。
謝鶴逸真想做成的事,何時見他問過對方的意見?
孟臾停住筷子,抬眸問:“……一定要去嗎?”
她的抗拒表現得如此明顯,謝鶴逸怎麼可能不懂,但他沒勉強,只是淡淡道:“不想去就不去吧。”
孟臾不作聲,算是預設。
她見他收回視線,斂眉低目,看不出失望還是別的什麼情緒。